二哥不能告訴葉子，此刻他真的想爺爺了。如果，爺爺在世，他病了不會讓一個孩子承擔如此重的責任，辭掉工作專心來照顧他。父親，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是最親最愛的人，對于兒女的愛無法用言語來表達，他們只有付出從來不求索取。

　　二哥清楚地記得，父親為幾個孩子能吃飽穿暖，抓住國家改革開放的東風剛剛刮進大山之機，步行幾十里山路零星地收購一些木材，然后踏著星辰翻山越嶺去另一個集市販賣。那個時候，沒有公路，他每次只能扛一根木材，賺取兩三元的差價。正是這兩三元，讓二哥一家人的吃穿優越于鄰居，讓兄弟幾人有學可上。這一生，二哥只崇敬父親，努力讓自己成為父親的影子。

　　二哥不會忘記，他走出大山，去咸陽學手藝的過程中，父親給予他的支持與鼓勵。在他返鄉創業的過程中，遇到困難時，只有父母能夠及時出現在他的身邊，幫助他解決難題。二女兒生病后，父親與他組成保障隊，接力背著女兒四處求醫的過往。此時，他面部的變化是復雜的，內心是痛苦的，他必須認真面對已經發生的事情，聽父親的話，好好地活著就是幸福。

　　這天，500毫升的液體掛了三吊瓶，從中午開始直到日落才打完。護士拔針后，葉子幫父親穿好鞋，準備攙扶父親在樓道里走一走。

　　“我自己走，你休息一會。”二哥打針，葉子不能離開半步，七八個小時的陪護，整個人顯得比他還疲憊，二哥希望自己能給女兒留出一點休息的時間。

　　“行，你慢點走路。”葉子答應了父親，又不放心地提醒二哥。

　　二哥來到過道里，從南頭走到北頭，再從北頭回到南頭，盡時放慢腳步，生怕影響其他病友休息。五六個來回之后，來到樓道北頭的窗戶前，將身體緊緊地貼在墻面上，望著窗外升起的萬家燈火和公路上閃爍的燈光，思緒再次陷入父親病逝的泥潭之中。

　　那天，陽歷六月十八日，父親的病情得到控制，臉部的氣色基本恢復正常。他連續陪護兩周，衣服該換洗，家里的事情也需要回去處理。正好，有弟弟來換班陪護，讓他回去休息休息再來，他交代好注意事項，才放心地離開了醫院。

　　回到家里，他換洗好內衣，然后去超市為妻子購買了一些生活用品。雖然，醫生告訴他，父親的病得到控制，再打幾天針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他還是不放心。利用這個空當，多為妻子準備一些生活用品，然后接父親出院，送回老家再照顧一些時日，等父親的病情完全好轉，他再安心地回家。二哥按照計劃，一項一項進行著。

　　“哥，快來醫院，父親被送進急救室。”二哥離開醫院剛剛三個小時，便接到小弟的電話。

　　二哥沒有追問原因，他知道情況不妙，掛上電話便向電梯沖去。二哥家住在七樓，上下樓只有一臺電梯，此時電梯停留在一樓，他怕耽誤時間。三步并作兩步，直奔樓梯而去，沖出單元門，騎上他的小電動車向縣城方向奔去。

　　“老天保佑，父親沒事。老天保佑，父親能挺過來。”一路上，二哥的大腦中閃現著不祥和的東西，他盡力擺脫，不停地祈禱。

　　老天，往往不會同情好人，更不會安慰一個有責任心的人。無論二哥怎么祈禱，趕到急救室門口時，父親已經閉上雙眼，一句話也沒有留。此時，護士將父親的尸體推出手術室，交給二哥，望著躺在推車上的父親，二哥心里一塊巨石壓來，讓他透不過氣。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父親的主治醫生，隨后走出急救室，向二哥說明一些情況。

　　早上，離開醫院時，父親身體情況已經得到好轉，怎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二哥在大腦中閃電般地回憶了他離開醫院時的情景，覺得他有必要了解事情發生的真正原因，在主治醫生轉身離開的瞬間，他走上前去。

　　“你不是說，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嗎？怎么人突然就不行了呢？”二哥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憤怒帶走理智。

　　“掛針的過程中，突然暈倒，心臟受到很大沖擊是造成死亡的主要原因。”醫生回答得很簡潔，沒有過多的語言。

　　“會不會是藥物出現問題？比如，過敏等”二哥不甘心，父親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

　　“問題出現在你們陪護人員，八十歲的老人打針，怎么跟前沒有照顧的人呢？他坐著打針，時間長了肯定會很累，突然暈倒的可能性很大。暈倒后又沒有人及時請示急救，錯過了最佳搶救時機。我這么說，你應當明白了，請盡快將人拉回去吧！再晚些，老人的衣服都不好穿。”醫生怕二哥找醫院麻煩，對父親離世的原因進行進一步說明。

　　醫生的話，像晴天霹靂，差點將二哥擊倒。他雙手扶著墻壁，稍作調整，才緩過神來。打電話給母親及大哥，說明父親在醫院突然去世，請在家做好接待準備。隨后，他與院方協商，找來120救護車，將父親的尸體運送回老家。

　　大山里的風俗，人離世后至少需要停放三至七天時間做下葬準備。這幾天時間，白天二哥要張羅棺材上漆，墳墓修建和前來客人吊念等事宜，晚上還要堅持守靈，他像一臺機器二十四小時不停地旋轉著。

　　那幾天，門前麥子在抽穗，玉米在拔節，農活很多很忙。二哥白天沒有時間去打理，每天凌晨四五點有人前來靈前換他回家休息之時，抓緊時間去田間干一會農活。面對成片的莊稼，面對大山與灰暗，他邊干活邊流淚，將內心的痛與壓抑盡情地釋放著。

　　“爺爺的去世，對我達的打擊最大，那幾天他的魂丟了，我們擔心他倒下。”安葬父親后的某一天，葉子告訴奶奶二哥的痛。

　　“他每天早上四五點去地里干活，一句話也不說，可嚇人了！”二哥，那幾天，留給葉子最深的印象。

　　二哥父親的突然離世，對全家人是一個打擊，內心最痛的是二哥。他告訴母親，如果那天不回家取東西，也許就不會發現這樣的事。雖然，沒有人責怪他，說起父親的死因，二哥始終不會原諒自己。

　　“達，該回病房休息了。”二哥望著繁華的城市，忘記時間，葉子走出病房，來到他身旁。

　　“回病房，休息！”二哥收回目光，在葉子的攙扶下向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