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城穆府
還未踏進巷子,坐在車里的人老遠就聽見老宅門口的鑼鼓聲和鞭炮聲。
“少爺,福叔都多大了,還整這套?”
云鳴探頭看了一眼外面鑼鼓升天的景象,太陽穴忍不住的抽搐了兩下。
“又不是歡迎你,這么興奮干什么?”
穆翊珩抬起假寐的眸子,看了眼車窗外一片歡快的氣氛,一雙上挑的桃花眼含笑的看著坐在他身側緊張的人。
良久過后,他抬起手想在那人毛茸茸的腦袋上,但又很快收回去。
“回個家而已,緊張什么?”
“我……”
穆言柒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被云鳴敲車窗的聲音打斷。
“少爺,我看到家主和福叔在門口等著呢。”
穆翊珩藏在衣袖里面的手指不動聲色的捻了捻,眸色暗了暗。
“好了,下車吧,父親他們還在里面等著。”
“福叔,你說小丫頭這么多年過去,會不會長成了個大姑娘了,會不會忘了我們這些老人了?”
自從昨日穆翊珩讓人將找到人的消息送回穆府,穆嵩梟就已經坐不住了。
在得知他們歸程時,早就站在門口和福叔一起翹首以盼了。
“父親。”
穆翊珩和穆言柒一下車就看見站在穆府門口翹首以盼的幾人,皆是一愣。
穆翊珩沒想到的是日理萬機的父親居然會親自出門迎接他們,看著父親日漸斑白的鬢發,因接個假妹妹回來的心頭再次泛起愧疚。
“嗯,回來了,回來就好。”
穆嵩梟目不轉睛的看著從車上下來的人,只見先下車的男子一席淺灰色西裝,修身挺拔,胸前別著一枚精致的桂花紋樣懷表。
緊跟在他身后的人則是簡單的將及腰長發編成麻花辮,乖乖的垂在臉頰兩側,一席淡藤蘿紫色旗袍襯的那人活潑又俏皮。
“這位是……”
穆嵩梟不確定的問道。
“父親,這個就是小七。”
穆翊珩在穆嵩梟面前穩穩站定,隨即讓開了一條路,好讓站在門口的父親看到身后的妹妹。
“小七,這個是父親,站在旁邊的是福叔。”
穆翊珩將站在門口的兩個老人,介紹給一旁一臉懵懂的人。
穆言柒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口上的兩個頭發斑白的人,滿是期待的看著她。
“父親……”
“回……回來了就好。”
穆嵩梟看著躲在自家兒子身后的女兒,宛若一只小兔子,膽怯又軟糯,心疼的說道。
“行了,都是風塵仆仆的趕回來,想必連水都沒有怎么喝吧,快進來,喝口水再敘舊。”
“少爺終于將小姐找回來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走丟的小姐終于回來了!”
“是啊,整個院子感覺氛圍都輕松了不少!”
“實話實說,這親小姐一回來比那表小姐來十回都有用。”
“可我覺得……”
“居然有時間在這里談論主人家的事,看來最近府里的事情不夠你們忙活的。”
福叔的聲音在一眾小聲竊語中赫然響起,引的眾人噤若寒蟬。
“既然如此,你們兩個打掃西廂房去,你們三個去打掃祠堂。”
福叔瞥了眼適才還在聚眾說小話的下人,隨意指派了幾人去工作后,急忙跟上自家老爺的步伐。
待眾人坐穩后,穆嵩梟心疼的看著坐在不遠處瘦弱的姑娘,心就好像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隨即狠狠的丟在地上,來回碾壓。
“小七,這些年在外面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的。”
穆言柒拘謹的坐在穆翊珩右手邊,接受著大堂里帶有好奇的審視以及上位者的。
“欸,說到底還是我們欠了你,好在你現在回來,好在日子還長……”
穆翊珩眼瞅著自己那多年盼女而歸的老父親終于夙愿以償,情難自拔的失控起來,連忙出聲阻止,避免場面愈發不可收拾起來。
“父親,小七剛回來,不讓她去見一下母親嗎?”
“也對,想來蘇卿見到小七也是高興的。”
是夜,穆府祠堂
“晏瑾,在祠堂跪著干什么?”
穆嵩梟將白日里因見到女兒興奮許久的蘇卿哄睡著后,獨自一人頂著凄冷的月光在偌大的院子里散步,不多時便走到了燈火通明的祠堂。
“父親,兒子心中有愧。”
穆翊珩看著滿墻的牌位,想到十日前那個瘋和尚的話。
“小少爺,想讓那個小姑娘平安歸來,就請保持緘默,誰也不要提。”
“真是稀奇,除卻當年那件事后自己來祠堂跪了半個月,我倒想知道現在有什么樣的愧疚值得你親自來祠堂懺悔?”
“我……”
穆翊珩猶豫著要不要將事情的原委說清楚時,穆嵩梟用最為平淡的語氣說著讓穆翊珩最為心驚的話。
“晏瑾,今日你所帶回來的那位姑娘不是我們要尋的小七吧。”
“父親,您怎么……”
“晏瑾,我好歹是你的父親,對你我能不了解嗎?”
“我……”
“那孩子后頸處雖有一紅色印記,模糊不清,但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出那并不是小七的蝴蝶胎記。”
穆嵩梟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有一下沒一下捻著從自家夫人手中拿來的佛珠。
在小七被穆翊珩帶下車時,穆嵩梟隱約感到不對,直到他無意間瞥到那姑娘后頸處的痕跡時,他才明白兒子的欲言又止,恍然間想起了摯友臨走前前留下的話。
“老朋友,此番幼女歸家必有坎坷,但請你相信終有一天,她會攜著諸星歸來。”
“父親,我已經找到了小七,但現在不是她歸家的時候。”
穆嵩梟看著跪坐在祖宗靈前,身姿挺拔的穆翊珩,臉上堅定的表情一如往日的他。
他好像從那張熟悉的臉上看到了熟悉的人,他突然間覺得這一輩的孩子們長大了,也該撐起一片天了。
實在不行,那些孩子們的身后還有他們這個老骨頭撐著。
“罷了,晏瑾,你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你決定的事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改變不了一點。”
說至此處,穆嵩梟起身點燃了三只香,走至桌前為穆家的列祖列宗添上一份微薄之力。
“可這件事我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也不要讓兩個孩子最后因為你而受傷。”
說罷,穆嵩梟起身離開了燈火通明的祠堂,帶著一身塵煙走向了那扇屬于他的門。
彼時的淮城魏府
“嘶!真特么舒服!”
柳莽一打開門,就被初升的太陽灑了一身,懶散的抻了一下腰。
“柳公子,夫人有請。”
蔣霂冷若冰霜的聲音自遠及近的傳到柳莽耳朵里,致使柳莽舒適愜意的表情猙獰的僵在了臉上。
“阿姊?阿姊找我什么事?蔣副官,我姐夫今天在家嗎?”
柳莽看到蔣霂那張正經的臉,下意識的站好,隨后討好的問了一下。
“科長和夫人都在大堂等您,您若是再不過去的話,生氣的就不止夫人一人了。”
蔣霂冷著張臉,毫無波動的回答完柳莽的問題,轉身便走。
“切,死魚臉一個。”
柳莽見狀,緊跟在蔣霂身后,自以為小聲嘀咕了一句,殊不知早被內力深厚的某人聽的一干二凈。
而面無表情的蔣霂聞言只是向后淡淡瞥了一眼柳莽,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腳下的步伐不禁快了些,絲毫不顧及身后腿短的柳莽是否能跟上。
溫婉賢淑的女子坐在大廳,手里端著盞青花瓷杯小口啜飲著。
蔣霂帶著柳莽踏進來時,只是抬頭看了眼明顯還是鼻青臉腫的來人,隨后拍了拍一旁空地,示意他坐過去。
“幺弟,過來。”
“好的,阿姊。”
柳莽乖順的坐到柳珺身側,絲毫不像他平時在外面張狂的樣子。
一張頂著青紫的臉赫然出現在大廳里,雀躍的聲音引的主位兩位注目相看。
蔣霂則是淡然的看了一眼身旁那張頗有喜感的臉,走到自家主子身側站定,隨即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給蔣霈那個憨包傳信。
“姐夫,你怎么也在……”
柳莽雀躍的踏進大廳,當他看到坐在主位的人時,他瞬間感覺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柳莽。”
坐在上位的男人淡然的喝著自家夫人泡的茶,淡然的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戰戰兢兢的小舅子。
“哎,姐夫,我在!”
“你收拾一下,明日隨我去軍營。”
“哈,為啥呀,姐夫?”
“你今年多大了?”
“今年過了年就二十三了。”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每日不是在淮城的舞廳里廝混就是在莊里招惹是非,每天就是不學無術,我聽聞你昨天又去欺男霸女了?”
魏向嶼板著臉,細數著柳莽自踏進淮城來的種種劣跡,每數一條罰站的人心驚膽顫一次。
“阿嶼,昨天的事情我相信幺兒不是故意的,當時我就在附近,也讓他向人家姑娘賠禮了。”
柳珺朝著魏向嶼的方向挪了一下,將他放在桌上的茶杯端起,將里面已經涼透的茶替換成新茶后再遞給他。
“阿彌,這小子仗著你我之名,在外行不堪之事,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你我皆毀在他手里。所以這件事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勸我。”
魏向嶼抬手將坐在身側的柳珺攬入懷里,抬眸看了一旁戰戰兢兢的小舅子,語氣堅定的說道。
柳珺順勢倒在魏向嶼的懷里,聞言只是在男人的擁抱中抬眸淡淡看了眼一旁瑟瑟發抖不敢說話的柳莽,淺淡一笑。
自從昨日見過那人后,柳珺就已經想好了他們未來的路怎么走。
今日魏向嶼先她一步她向幺弟說出了這番話,倒不用她向幺弟開口了。
“不,我只是想問一下,阿嶼是想把他送到哪支軍營里面去。”
“你我的舊人。”亦是你我的恩人。
魏向嶼接過柳珺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口后重新放在了桌上,抬眸看了一眼大廳外的詭譎多變的天,輕輕的嘆出一口氣來。
“阿彌,淮城的天要變了,出門記得帶傘。”
“阿嶼,我知道了。”
淮城警察署
“柳莽,你先跟著我回警署拿些東西,隨后我帶著你去程隱那兒,你先在車上等著。”
適才吃完飯,魏向嶼就帶著自家小舅子來到了警署。
魏向嶼淡淡瞥了一眼坐在一旁戰戰兢兢的柳莽,無語的搖了搖頭,示意那人在車上等著,便下了車。
“以后誰要是再管他穆翊珩的事誰就是那景河的鱉!”
魏向嶼將將把柳莽收拾利索帶到警署,還沒進自己的辦公室就聽見里面氣急敗壞的聲音,伴隨著陣陣瓷器摔碎的聲音。
“怎么著?誰惹著我們程副官了,這么氣急敗壞?”
魏向嶼心疼的看著滿地的碎瓷片,早上好不容易貼合起來的心再次四分五裂。
地上的碎瓷片原型全是他媳婦親手捏出來的,拿過來還沒擺幾天就被這個顛公給碎了。
“你才氣急敗壞!”
眼瞅著程隱的魔爪伸向僅存的花瓶時,魏向嶼一個箭步上前,將那個青花瓷抱在懷里。
“不是穆翊珩惹了你,你不去找他撒火,來我這兒摔東西干什么?”
“我摔你幾個花瓶不行了,大不了等會兒讓程叔再給你送幾個過來。”
“少爺,你給我放手!你知道你摔的幾個花瓶是誰做的嗎?那是我媳婦做的生辰禮物!我剛拿過來還沒顯擺幾天,你全給我摔了!”
“這么重要啊……對不住啊……要不你去我那兒拿幾個百年的花瓶回來?”
程隱聞言看了一眼魏向嶼懷里的花瓶,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呵,那能一樣嗎?不過話說回來那穆大少爺怎么著你了?你倆不是一直挺好的嗎?”
魏向嶼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抬頭一臉怨懟的看著坐在他位置上的男人。
“說起來我就氣憤,我真是不理解,他說他找到丟失多年的妹妹了,費勁吧啦的去一個小村莊找人,結果他告訴我那人是假的,說什么為了保護妹妹,還要讓那個假的認祖歸宗。”
“這……”
“我就不明白了,淮城四大家保護不了一個小姑娘?至于他這樣小心翼翼嗎?還整勞什子的真假千金戲碼,也不怕日后別人笑話。”
“這……你說得對!穆大少爺的做法確實不太地道。”
“是不是,他這做法我真的恕難茍同。更離譜的事情是我昨日剛回到大營,就被周扒皮給叫了過去,然后給了我一個檀木盒子,說讓我轉交給夏家莊的一個叫穆南嘉的人。”
說完,程隱變戲法似的從身后掏出一個檀木盒子。
只一眼,魏向嶼便知道那個檀木盒子精美絕倫,價值不菲。
但他不關心這個盒子是否價值連城,畢竟他家里有滿滿一倉庫的這玩意兒。
他現在只好奇一件事情,就是什么樣的事情能讓這位淮城著名紈绔出門,屈尊紆貴的來到這警察署,找他辦事。
“穆南嘉……這個名字怎么這么熟悉,我好像在哪兒聽過,不過不重要。”
程隱盯著那個檀木盒子思索了一下,沒想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熟悉的名字,只能作罷。
“我記得嫂子好像是夏家莊的,能不能讓嫂子幫我送一下,然后我就不去了。”
待程隱說完,魏向嶼一臉我就知道的樣子看著他。他轉頭一想,這正好是個人情,順帶著把他那不爭氣的大舅子給推出去。
“可以,但是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盡力去做。”
“我有個小舅子,年紀不小了,想著讓他進營鍛煉一下,想著你們那兒正招兵嗎,就想著讓他……”
“不是你一個警署科長,干嘛不讓他來你們這兒?”
“在我這兒容易讓他偷奸耍滑,搞小動作。想了一下還是放你眼皮底下老實。”
“哦,那行吧,人呢我今天帶走還是明天?”
“現在就可以!”
魏向嶼聞言忙不迭的將程隱遞過來的檀木盒收好,叫門口的副官將車上的人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