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公館,雕花鐵門前。
穆言柒早已在臺階下等候多時,雙手交疊在身前,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臉上掛著精心練習過的、恰到好處的焦急與自責,連眉梢下垂的弧度都像是量好的——
足夠讓任何人一眼就看出她的“擔憂”和“懊悔”。
然而,當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緩緩駛入院落,車門打開的一瞬間——
穆言柒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的視線死死釘在了那個被穆翊珩小心翼翼攙扶下車的陌生女子身上。
陽光傾瀉而下,勾勒出那女子明艷到近乎刺目的輪廓——烏發如墨,肌膚勝雪,一雙眸子清亮如寒潭,偏偏眼尾微微上挑,帶著三分天然的傲氣。
她身段纖細卻挺拔,哪怕此刻微微俯身攙扶蘇卿,也透著一股掩不住的颯然風姿。
是那個女人!
穆言柒的瞳孔驟然緊縮,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女子……那張臉!明艷得刺眼!氣質獨特得讓人無法忽視!也是穆翊珩接她“歸家”時讓她出丑的人!
那個平日里對她總是帶著幾分疏離和茫然的“母親”,此刻竟緊緊攥著那女子的手,枯瘦的手指幾乎要嵌入對方的肌膚,仿佛生怕一松手,人就會消失。
蘇卿仰頭望著那女子的眼神,是穆言柒從未得到過的、全然的依賴和喜悅,口中還不停地輕聲喚著:
“小七……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小七?!
穆言柒只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天靈蓋!
她這幾個月來戰戰兢兢扮演的“小七”,她費盡心思討好的“母親”,她好不容易在穆家站穩的位置……難道就要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而——
“母親!您可算回來了!擔心死我了!”
穆言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意夸張的哽咽,三步并作兩步沖下臺階。
她臉上堆砌的關切幾乎要溢出來,卻在靠近的瞬間,目光如淬了毒的銀針,精準地刺向穆南嘉,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隱藏極深的敵意。
“這位是……?”
她故作疑惑地歪了歪頭,指尖卻已經掐進了掌心,疼痛讓她勉強維持住表情的完美。
穆南嘉早在下車時就察覺到了那道猶如刀子般狠毒的視線。
此刻迎上穆言柒的目光,她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這姑娘的演技……有點意思。
表面上楚楚可憐,眼底卻藏著刀子。
穆南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要開口,一旁的穆翊珩卻先一步擋在了她和穆言柒之間,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
“言柒,母親受了驚,需要靜養。這位是……”
他頓了頓,目光復雜地瞥了一眼穆南嘉,又迅速收回,
“是母親的故交之女,恰巧遇上,幫了大忙。”
故交之女?
穆言柒幾乎要冷笑出聲。
騙鬼呢!母親哪來的“故交”能讓她親熱到喊“小七”?
但她不能拆穿,至少現在不能。
“原來如此,”
她硬生生擠出一絲感激的笑,朝穆南嘉福了福身,
“多謝姑娘照顧母親。”
話音未落,蘇卿卻突然掙開穆翊珩的手,踉蹌著撲向穆南嘉,一把將她摟住,聲音顫抖卻異常清晰:
“小七……別走……別離開阿娘……”
全場寂靜。
穆言柒的臉色瞬間慘白!
穆言柒的臉色瞬間慘白,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
她死死盯著蘇卿緊摟住穆南嘉的手臂,那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對方揉進骨血里——那是她這個“女兒“從未得到過的親昵。
“母親,您認錯人了。“
她強撐著笑容上前,聲音甜得發膩,伸手就要去拉蘇卿,
“我是小七啊,您看看我......“
蘇卿卻像是沒聽見般,反而將穆南嘉護得更緊,眼神警惕地瞪著穆言柒:
“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小七......“
這句話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穆言柒臉上。
她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了,嘴角微微抽搐,眼中閃過一絲猙獰。
穆翊珩見狀立即上前一步,沉聲道:
“言柒,母親現在神志不清,你別往心里去。“
他轉頭對管家使了個眼色,
“先送夫人回房休息。“
管家連忙上前,卻不想蘇卿突然激動起來:
“我不走!小七在哪我在哪!“
她像個護崽的母獸般緊緊抓著穆南嘉,眼中滿是執拗。
場面一時僵持不下。
穆南嘉感受著懷中婦人顫抖的身軀,心底那股莫名的酸澀又涌了上來。
她輕嘆一聲,低頭在蘇卿耳邊輕聲道:
“阿娘,我先扶您回房休息,我向您保證,您一覺起來,我就在您眼前,好不好?“
這聲“阿娘“像是帶著魔力,蘇卿立刻安靜下來,仰起臉不確定地問:
“真的?“
“真的。“
穆南嘉點頭,朝穆翊珩使了個眼色。
穆翊珩會意,立即吩咐下人準備客房。
他看向穆南嘉的眼神多了幾分復雜的感激,而這一幕落在穆言柒眼里,更是讓她妒火中燒。
“哥哥!“
她一把拉住穆翊珩的衣袖,聲音帶著哭腔,
“你怎么能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接近母親?萬一她......“
“言柒!“
穆翊珩厲聲打斷,眼神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注意你的言辭。“
穆言柒被這眼神震住,一時語塞。她死死咬著下唇,看著穆南嘉攙扶蘇卿離去的背影,眼中的怨毒幾乎要化為實質。
就在這時,二樓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一個威嚴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
“鬧哄哄的,成何體統?“
這聲音不怒自威,讓整個大廳瞬間安靜下來。
穆言柒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抬頭,眼中閃過希冀:
“父親!“
穆嵩梟負手而立,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遠去的穆南嘉背影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
穆言柒站在大廳中央,指尖幾乎要將掌心掐出血來。
穆南嘉攙扶著蘇卿上樓的背影,像一根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視網膜上。
母親那全然的依賴,哥哥眼中那復雜的感激……
這一切本該是屬于她的!
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輕易就奪走了她費盡心機才得到的一切!
父親穆嵩梟的出現讓她瞬間收斂了外露的情緒,低下頭,擺出溫順的姿態。
然而,低垂的眼簾下,是比夜色更濃的算計。
父親那深不可測的眼神掃過穆南嘉背影時,沒有驚訝,只有一種冰冷的審視,這讓她稍稍安心,卻也更加確定——
凡擋她路者都要為此付諸代價!
當夜,穆家西廂房。
窗欞緊閉,隔絕了月光,只有一盞昏黃的琉璃燈在桌上搖曳,將穆言柒的臉映照得明明滅滅,帶著幾分陰鷙。
她對面站著一個身材瘦削、眼神閃爍的中年男人,正是江嵐城有名的“包打聽”王三。
“三日之內,”
穆言柒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將一疊厚厚的銀票推到王三面前,
“我要知道那個女人的全部底細。她從哪里來,有什么背景,在江嵐接觸過什么人……一絲一毫都不能漏掉!”
王三貪婪的目光掃過銀票,臉上堆起諂媚的笑,利落地收進口袋:
“小姐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在這江嵐城,還沒有我王三查不到的事!掘地三尺,我也給您挖出來!”
“記住,”
穆言柒的眼神陰冷如冰窖,
“重點查她和程少的關系!那日的那間鋪子是怎么回事?他們之間有什么勾當?”
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更深的忌憚。
“記住,不要露出馬腳來。”
王三悄聲應道,隨即化作一道殘影朝著穆公館矮墻而去,殊不知,不遠處一道獸瞳緊跟其后。
“呵,有意思。”
房間里只剩下穆言柒一人。昏黃的燈光將她孤寂的身影拉長,投在冰冷的墻壁上。
她走到精致的紫檀木梳妝臺前,手指在雕花邊緣摸索了幾下,只聽“咔噠”一聲輕響,一個隱蔽的暗格彈開。
里面靜靜躺著一面古色古香的銅鏡。鏡身雕刻著繁復詭譎的紋路,鏡面并非尋常水銀,而是一種暗沉、仿佛能吸收光線的亮銅色。
穆言柒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狂熱而虔誠,小心翼翼地將銅鏡捧出,放在桌上。
她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鏡面。
就在指尖觸碰到鏡面的瞬間,異變陡生!
房間里的琉璃燈燭火猛地搖曳,顏色詭異地轉變成幽綠色!溫度驟降,仿佛置身冰窟。
那暗沉的銅鏡鏡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劇烈地波動起來。
波紋中心,一個模糊了五官、純粹由濃稠黑暗構成的虛影緩緩浮現,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古老而邪惡的氣息。
——正是昔日圣神、亦是魔主的太淵!
那虛影無聲地晃動著,仿佛隔著無盡的時空在注視。
穆言柒甚至能感覺到一道冰冷刺骨的意念掃過她的靈魂,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鏡中似乎有極低沉的、無法辨識的音節回蕩了一瞬,又歸于沉寂。
穆言柒望著鏡中那令人恐懼的黑色虛影,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瘋狂而詭異的笑容。
她壓低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興奮:
“尊者,我想請您幫個忙……幫我除掉一個村子里的所有人。夏家莊,一個不留!您可以做到的,對嗎?”
“呵……”
一個低沉、沙啞,仿佛來自九幽地底的聲音直接在穆言柒腦海中響起,帶著一絲玩味與……難以言喻的古老威壓,
“本尊的小信徒,又遇到麻煩了?”
穆言柒對著鏡子,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敬畏、狂熱與孤注一擲的扭曲神情:
“尊者,我需要您幫我除掉一些人。”
“哦?”
鏡中虛影——昔日圣神、魔主太淵的意念波動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來自亙古的倦怠,
“說來聽聽。這次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了本尊的信徒?”
“不是一個,是一個村子。”
穆言柒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
“夏家莊!我要整個夏家莊的人……都消失!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您能做到的,對嗎?”
鏡面驟然沉寂。
那團黑色虛影仿佛凝固了,連那陰寒的氣息都收斂了幾分。
片刻后,太淵那沙啞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
“哼,口氣不小。一個村子?螻蟻般的存在。但……穆言柒,你憑什么覺得,本尊會為你沾染這等因果?你又……付得起什么代價?”
穆言柒的身體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眼中是瘋狂的決絕:
“我付!無論什么代價我都愿意付!只要他們消失!永遠消失!”
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聲音尖利起來,
“尊者,您會的!您答應過會幫我的!”
鏡中的虛影再次晃動,那模糊的“面孔”似乎轉向了穆言柒,無形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鏡面,審視著她靈魂深處的每一寸黑暗與恐懼。
良久,太淵那沙啞的聲音才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意味響起:
“……呵,倒是有幾分狠勁。本尊允了。”
穆言柒眼中瞬間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然而,太淵的下一句話,卻讓她臉上的笑容僵住:
“不過,在此之前,你先替本尊辦一件小事。”
“尊者請吩咐!”穆言柒立刻應道。
“去取……”
太淵的聲音頓了頓,仿佛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壓抑著什么,
“取那位穆姑娘……一縷青絲,交予本尊。”
穆言柒愣住了:
“青絲?您要她的頭發做什么?”
她心中警鈴大作,除掉穆南嘉是一回事,但太淵這個要求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鏡中,那團黑色虛影似乎勾起了一個極其模糊、卻讓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太淵那沙啞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和一絲……難以察覺的、近乎貪婪的急切:
“這,你無需知曉。照做便是。”
穆言柒看著鏡中那詭異的笑容,一股寒意從脊椎骨升起。
她忽然意識到,與太淵的交易,遠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險和不可控。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已經沒有退路。
她咬了咬牙,壓下心頭的恐懼和疑惑,對著鏡子恭敬地低下頭:
“是,尊者。我……會盡快辦到。”
鏡面金光一閃,那團令人心悸的黑色虛影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倏然消失。
鏡子里,只倒映出穆言柒自己那張蒼白、扭曲、充滿算計與恐懼的臉。
她緩緩放下古鏡,將其重新鎖回暗格。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眼神變幻不定,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陰狠。
“穆南嘉……”
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聲音如同毒蛇的低語,
“你不該回來的。你擋了我的路……那就別怪我,讓你和那些礙事的螻蟻……一起消失!”
她拿起桌上一個精致的琺瑯小盒,輕輕打開,里面躺著一把鋒利的、鑲嵌著寶石的西洋小剪。
冰冷的金屬光澤,映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
而鏡中世界的另一端,那團消散的黑色虛影在無盡的混沌中微微波動,一個與方才截然不同的、低沉而飽含無盡歲月滄桑的意念,無聲地流淌:
“妹妹,你的大禮有些麻煩啊,既然這樣,為兄幫你處理掉一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