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的氣氛會很容易影響一個人的情緒,尤其在親戚、朋友的陪伴中,快樂總會成倍的放大,幸福感也會隨之倍增。然而與之相反的是那些一個人的孤獨,在節日氛圍渲染下,寂寞感被無限地放大,人的心境也變得越來越凄涼。
這就是節日的魅力,它會讓幸福的人更幸福,孤獨的人更孤獨。
在這個異地他鄉的夜晚,街上很多人都在奔跑歡呼著,然而有一個中年男子卻躲進一家安靜的咖啡館,似乎在有意逃避著什么。他坐在咖啡館最幽暗的角落里,弓著背,托著腮,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的一杯咖啡,無奈地蹉跎著時間,就連他身著的一身灰褐色西裝都與這歡快熱鬧的節日氣氛顯得極為格格不入。
他面前的咖啡許久沒有被端起過了,奶昔泡沫漸漸溶于咖啡中失去了原有的色澤。在他不遠處有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拍拖,不時傳來幾聲歡樂的笑語,中年男子側臉望向他們,接著又面無表情地回過頭,依舊沉默地看著咖啡漸漸稀釋,但卻無動于衷,他如同一尊雕塑,腦海中布滿了五味雜陳般的思緒。
此時咖啡店里播放著清幽而又緩慢的鋼琴獨奏,這讓他想起了電影《藍色大門》的最后片段,孟克柔和張士豪騎著單車相互追逐、嬉笑,在燦爛的陽光之下,那個淡藍色襯衣飛揚下的男孩背影,充斥著整個青春的夏天。此時,他腦海中的故事背景變得復雜起來,一些雜亂無章的往事竟一件件的浮現出來,在混亂的時間軸和模糊的背景下漸漸讓他難以屢清頭緒,變得有些不安和痛苦起來。
隨后他叫了服務生,要了筆和白卡片,伏在桌前停頓了半天后寫下的一個人名,并在名字后面填上了年份,隨后又劃了一條箭頭,緩緩寫下了又一個名字,又一個年份,然后又加上了其他的內容……漸漸地越寫越多,他潦草的在卡片上圖畫起來,正面寫不開就寫到了反面,箭頭錯綜復雜,沒有頭沒有尾,他看來看去很不滿意,緊緊皺著眉頭,似乎是剛想下筆接著就又沒了思緒。
“譚京,你等了好久了吧?”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他急忙將卡片藏在手底,抬頭望向這個人,然后尷尬的一笑,緩緩地站了起來,拉了座位給她坐。
這是位年紀與那位男子相仿的女人,身著打扮都十分精致,顯然是個對自己格外用心的人,只見她把衣服捋順后才坐定。
“畫的什么?”那女子好奇地問,顯然譚京剛才的動作沒有騙過這位女士。
“沒有,是一些工作上的事。”
“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呀。”
“不不,我能應付,只是覺得突然就要見到她,本以為可以控制的很好的情緒,現在一下子會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不過你不要擔心,我完全沒有后悔的意思。”
那人聽完后,并沒有著急回答,很不自覺的微微舔了下自己嘴邊,手指在桌面上猶猶豫豫的輕敲著,可能是環境太過安靜,所以這聲音反倒顯得沉悶而明顯,就在她準備敲下第三下的時候,譚京搶先問了句話。
“是出了什么事嗎?”
“嗯,是的,她……很猶豫,也可以說……她并不想見你,我把你的話全部帶到,還是我之前的意見,其實你們還是保持現狀比較好,一切終究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這樣的態度,很難讓人辨認初衷,所以當她決定不見面時,我打心里還是支持她的,像你們當初所選擇的那樣,就當那就是你們的結局吧,不要再像什么狗血言情片似得,搞一些花樣了。”
“你真的帶到我的意思了?你是怎么說的?她又是怎么回答的?”
“好了,好了,真的全部帶到了,我們之間的情誼,你還要來質疑我嗎?我跟她因為這事談了兩個多小時,她的態度一直很明確,根本不想見你。”
“我跑了那么遠,大半個地球……”譚京不解地說。
“不,你去利物浦才是正事,只是順道坐了2個小時的飛機到了哥本哈根。”
這女子一定是說到了事實,譚京不再接話,躲開了對方的眼神,又朝遠處那對青年男女看去。譚京也覺得自己剛才說的有些夸張,但又不想承認,只覺得這種恰巧和順道的事,怎么也是自己之前做過計劃的,不能不予承認。
受譚京呆滯的目光影響,那女子也順著譚京的眼神方向朝那對青年男女看過去,似乎看懂了他的心事,嘆道:“你還是那樣執著,但卻從未見過你如此這般,真是時間會改變人呀,距上次分別,轉眼又是一年多,想想真是快,我們再次見面竟然是在異國他鄉,不僅要感嘆這命運無常歲月悠悠。”
“這歲月如何?”譚京沒有收回目光,隨口一問。
“青春老去,那些事,那些人,回不去的相知相許,你我之義,不管承不承認,都已深入骨髓,無法丟棄,亦無法忘記。”
譚京聽了她的話,收回目光,苦笑道:“是啊,我竟然在你跟前讓你為我做與別的女人之間的事情,抱歉,忘了給你點咖啡。”隨后抬手招呼服務生。
“你還是老樣子?”譚京又問女子。
“是。”
“A glass of espresso, served with a cookie.”譚京招呼了服務生點了意式咖啡。
等服務生走后,譚京把壓在手中的卡片推給對面的女子。
“什么?一開始還藏。”那女子接過來,看著這紙面上亂七八糟的箭頭和一些莫名的符號、還有一些認識和不認識的名字。
“到底是什么?”女子問。
“可能是故事的開始。”譚京回答。
“看不懂,像亂碼。”
“很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怎么著,今天就把這些東西畫出來了,可能是這異國他鄉的環境更容易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局外人,就像《挪威的森林》里,渡邊在德國的機場想到了直子,審視起那時候的那些故事,一個個都能浮現的那么清楚。”
“那可太好了,給我說說。”女子指著卡片上的人名說。
“可真正要開始回憶的時候,才發現那時發誓永遠不會忘記的,現在竟已變得破碎不堪,時間這東西,我們都不是例外,竟然忘記了那么多。”譚京迅速的從那女子手中抽回卡片。
“譚京不帶你這么勾引人的,你畫好了給人看,這會兒又不給說,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別覺得你那些破事,別人都不知道,多多少少,斷斷續續的,我也聽周圍的人聊起來過,你根本都不知道他們怎么評價你?”
“所以我才是譚京,他們口中的那些事,那些評價,落款也都是我譚京,所以如果我要都給你講了,反而更像是一種狡辯了,每件事在不同人的心里本就變成了不同的版本,你根本無法干涉,他們不會聽你的,你也改變不了什么事,趕緊喝完你的咖啡,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下午的飛機要回利物浦的。”譚京直接將卡片塞回到了大衣口袋里。
但譚京的手似乎碰到了大衣口袋里的另一樣東西,這讓他神情一變,他緊接著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張有些褶皺的紙,看上去有了些年月,他將這紙遞給了對面的女子。
“我走后,請麻煩你把這個給她。”
“總有一個人的出現,他改變我的習慣,打破了我的原則,成為了我的例外,我暫且叫這些為成長,而我希望你能陪我成長一輩子。”那女子念著白紙上的內容。
“這是你寫的?”那女子緊問。
譚京默默地點點頭:“2006年的時候,我們倆路過一家小店,見這小店的一面墻上貼滿了眾多甜言蜜語的字條,老板說這是他們小店的特色,一面許愿墻,而且相當靈驗,再得知是情侶的我們后,建議我們倆也留下一張,我當時自然想寫張字條貼在上面,但是她很猶豫,理由是,萬一哪一天我們不能在一起了,而這張字條如果還留在這面墻上,這是多么諷刺與嘲笑,但是我那時特別迷信這個,所以還是自己寫了這張字條,你看落款也只有我的名字。后來我們出現變故,聽她的朋友透露過她對此事還有印象,所以始終不愿再去那家小店,也更沒有機會知道這張字條是否還存在。08年我再次經過這家店,想起她之前的話,所以我將它撕了下來,一直留到現在,本想親自交給她,看來只能由你代勞了,并且轉告她,她再不用擔心這張字條的出現是多么諷刺了,因為那家店在前不久已經關門了,而這張字條也作為我們那時的見證送還給她。”
“你們就是對生死冤家,分分合合,糾纏不休,到頭來弄成一汪死水,耗盡了精力也耗盡了最后的情分,你現在又何必再重新拿起這段過往,就不能放彼此一馬。”那女子輕嘆著埋怨,但還是把紙條小心的放到自己的錢夾了。
“這次來,我并不是非要一個美好的結局,哪怕是一個糟糕的結局也可以呀,但沒想到還是連面都沒有見到。”
“那我會想辦法再找她談一談的。”那女子說完喝掉杯中最后一點咖啡,然后準備離開這里。
“我送你回家。”譚京說。
“不用了,你初來乍到的,我比你要熟悉,我們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們有節日計劃,所以明天我就不去機場送你了,希望我們的下次見面不會等太久。”
譚京幫她遞了衣服,并一直送到咖啡店門口,這時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但路面依舊很滑,譚京小心攙她到路邊,很快的幫她叫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前,譚京客氣的伸出手想要告別,卻奇怪的被對方抱住,那女子用力地緊了緊懷中的譚京。
譚京什么也沒說,只是笑著在她的頭上輕輕的撫了一下。然后對方便低著頭,直接鉆進身后的出租車離開,只留下空站在雪地中的譚京。
他用嘴中的熱氣哈了哈雙手,直到自己再也看不到離開的那輛出租車后,才環顧了下四周的霓虹,在腦海中竟突然冒出了那句通俗的祝愿:愿你貪吃不胖,愿你懶惰不丑,愿你深情不被辜負,愿你的余生都有人陪。
隨后譚京只身回到酒店,把自己整理干凈后,躺在床上發呆,這是他來到歐洲的第一天,而且落地時間還沒有超過8個小時,自然被時差搞的苦不堪言,又加上心事未了,任務未完成,怎么都覺得這一次有種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感覺。
心事重重下,想尋煙來抽,一碰到大衣,就又想到之前在咖啡館里寫的那張字條來,趕忙尋了出來,開大了空調,裹了睡衣,坐在書桌前重新看起來。
奇怪的事,這一落地歐洲,似乎得到了上帝的照顧,譚京就覺得很多事情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當一些事一些人真的變成了故事,當你真的置身事外后,便覺得不再那么沉重,是啊,只是以前那些發了誓言永不背棄的話,可怎么就是想不起來了,那是哪一年,哪一天,在哪里,下沒下雨……譚京覺得辜負了很多人,包括自己在內,就像這窗外又開始下起的雪,只倔強的凝固了一晚,第二天就會被清掃進下水道,失去蹤影。雖然疲憊,但是他一絲困意也沒有,望著紙條上的人名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之中,似乎所有往事就像海市蜃樓一般,在譚京的腦海里定格成美好而又虛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