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一身慵懶，可攥著弓箭的那只手，都已經用力地手掌發白了。

　　暗處的謝十一和謝十二感受到了來自自家主子的威壓，紛紛識趣地降低存在感。

　　少主公生氣了，后果很嚴重。

　　那幾個口嗨的世家子弟莫名感覺到脊背發涼，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這里是鎮國公府，是謝觀潮的場子。

　　再想起謝觀潮方才的話，他們紛紛白了臉色，唔唔喏喏，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郡主雖為外姓，卻是真真入了皇室玉牒的。南周律令規定，言語辱沒皇室子弟者，杖三十，徒刑半年。”彼時，一直坐在高臺上，陪著鎮國公飲茶的程野呷了一口茶，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盞，溫聲開口，

　　“諸位的名字，在下都記住了，稍后便回去寫成奏折告知陛下。放心，一個都不會漏的。”

　　眾人：“……”

　　是該夸你記憶力好，還是該夸你公正無私，不徇私包庇吶。

　　有幾個長輩聽到程野發言，頓時坐不住了——

　　來自御史大夫的彈劾，如同萬點暴擊，這可是仕途生涯里抹不掉的黑點，要在史書上留名的。這對追求名聲和面子的士族子弟而言，簡直就是精神層次的最高傷害。

　　不可，萬萬不可。

　　“那個，程御史啊，這些不過都是小孩子家家之間的口頭玩笑，當不得真的，您看著……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個人撫著長髯，和事老般笑瞇瞇開口，滿面的慈祥。

　　“是啊是啊，都是小孩子家家鬧著玩的，做不得數。”

　　“對對對。”

　　“附議……”

　　“……”

　　見有人出口，眾人立刻發聲。

　　“聽聞御府令家中有子為原配所生，因御府令寵妾滅妻，而導致其子走了歪路，如今成了金陵城數一數二的紈绔。御府令不管不顧，反倒將那妾室升為正妻。御府令好揚州瘦馬，您那妾室出身的妻子，為了討好您，幫您選了不少人養在郊外別院，其中還有小倌。御府令一大把年紀了，玩的如此花，當真讓本世子佩服。”

　　“樂府令也是上了年紀的人，被醫官再三叮囑不要縱情聲色，卻成日避著自家妻兒，偷偷摸摸去秦淮河畔尋花問柳，如今馬上天命之年了，惹了一身病，連抱個孫子都不敢，當真讓人覺得可憐。”

　　“太祝令負責祭祀事宜，想來也不是不曉得皇室玉牒的事宜，家中又是最注重禮儀的。自詡禮數之家，怎的教導出一個拿別人家私事當做玩笑隨口說來的后生。怎么，你家禮數和我們所熟悉的周禮是反著來的？”

　　“……”

　　不等程野開口，謝觀潮笑了一聲，慢慢站直身子，毫不客氣地開始輸出。

　　被吐露了家中私密事兒的諸位長輩們一個個面紅耳赤，想反駁卻無力反駁，因為這些都是真的。

　　至于謝觀潮為什么知道，他之前常常在金陵城打馬游街，出了名的街溜子，手下紈绔小弟一大堆，平日里喝喝酒，酒后亂言，能不曉得這些事兒嗎。

　　“世子，您怎可將臣子家中私事掛在嘴邊說出來！”終于有個臉皮薄的受不了了，忍不住開口道。

　　“哎呀，這不是你們說的嘛，我也才十五，也和那幾位世家子弟一個年紀，也還是小孩子家家。小孩子家家口頭說笑，當不得真的吧。”謝觀潮懶散散一笑。

　　他那雙丹鳳眼要多無辜就有多無辜，顧棠卻看到了少年郎眼底的狡黠。

　　真的好像狐貍。

　　一直插不上嘴，或者說腦袋遲緩，嘴巴還笨的小姑娘第一回見到某個世子爺全力輸出，整個人都呆住了，許久都找不到自己的下巴。

　　謝觀潮的嘴上功夫，果然名不虛傳。

　　那個被反駁的大臣，頓時不吭聲了，黑著臉帶著自家的兒子離開。

　　眾人見狀，也紛紛離席。

　　謝觀潮瞥了一眼那些人，嗤笑。

　　沒勁，他都還沒發力呢。

　　他側頭看向旁邊，默默吃瓜的太史令。

　　太史令：“？”

　　太史令：“！！”

　　不是，我和我家小子啥都沒說啊，你罵了他們就不能罵我了！

　　罵也可以，罵……輕點。

　　QAQ

　　世子爺好嚇人。

　　小老頭被嚇得心臟亂顫，咽下口中的茶，輕咳一聲裝作是漫不經心地開口：“那個……世子有何事？”

　　“哦，無事。今日之事，太史令會滋潤筆色，好生記錄的吧。”謝觀潮慢悠悠問。

　　“……會，自然會。”

　　回頭他就寫鎮國公世子怒發沖冠，為美人舌戰群臣，好不威風。

　　算了，還是寫到私人小撰里去吧，寫在正史里不嚴肅。

　　于是后世人考古南周歷史時，從一位太史令的墓中挖出了一大堆腐朽的不成樣的竹簡，經過特殊液體浸泡還原后，發現是史官自己寫的人物小傳。

　　隨后，他們從這些野史中發現，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南周權臣謝觀潮，年少時竟然是個……

　　又毒舌又紈绔的主兒？

　　好家伙，好家伙。

　　旁邊，程野瞥了一眼謝觀潮，繼續淡定飲茶。

　　而宋煜和顧嬌嬌呢，兩個人驚訝的表情如出一轍。

　　驚訝過后，顧嬌嬌倒是沒什么，只是宋煜看顧棠的眼神不一樣了。

　　程野入仕以來，從來沒幫什么人說過話，最近卻和顧遠道還有鎮國公走得很近；

　　謝觀潮素來紈绔，最近卻忽然入仕，大有要一展鋒芒的意思——

　　這兩人，莫不成都是因為顧棠？

　　如果把顧棠追到手，那么，程野和謝觀潮是不是也就能被他拉到自己陣營。

　　這么想著，宋煜的目光微微一深。

　　經過這么一鬧，文會宴便匆匆收了場。

　　不過好在該選的人都選了。

　　鎮國公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到自家臭小子為了個小女娘，把在場朝臣的私密事兒說了個遍，忍不住嘴角瘋狂抽抽，一把揪住混小子的耳朵，拉進書房里去請他吃家法去了。

　　宋煜和顧嬌嬌離開府邸，顧棠也準備離開，卻被程野喊住。

　　“程御史。”顧棠欠身行禮。

　　“女娘入仕，較之男子雖有些艱難，但若努力一番，也會有所造詣。”程野遞上一卷竹簡，聲音溫潤，“這個也許對郡主有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