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搶救室外,走廊。
慘白的頂燈、刺目的紅燈、濃重的消毒水味混合著血腥味,這些無聲地宣告著里面的生死搏斗。
孟婉幾乎是踉蹌著沖到了搶救室門口。
她一路飆車,雨水打濕了額發,幾縷黏在蒼白的臉頰上,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著氣,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那雙平日里顧盼生輝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可怕,里面盛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像兩潭即將干涸的深淵。
然后,她的目光定住了。
就在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生死之隔的大門前,佇立著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沈闊。
林琛最先察覺到她的到來,立刻快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沉重:“孟小姐,您來了。先生他……”
沈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轉過了身。
他身上的那件價值不菲的黑色襯衫,袖子挽到手肘以上,從肩膀到胸口,再到手臂,大片大片暗紅發黑的血跡,如同猙獰的潑墨畫,深深烙印在昂貴的面料上。
那血已經半干涸,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粘稠質感,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凝固的、深褐色的血塊。
他的雙手,骨節分明的手背上,同樣沾染著已經發暗的血污,指縫里似乎還殘留著難以洗去的痕跡。
那血……是她母親的血!
這個認知讓讓孟婉渾身的血液瞬間被抽空,又被凍成尖銳的冰凌,狠狠扎進四肢百骸。
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整個世界只剩下那扇緊閉的紅燈門,和門前那個滿身血污的男人。
沈闊的眼窩下帶著濃重的陰影,下頜線繃得死緊,嘴唇抿成一條毫無血色的直線,眼神里翻涌著一種孟婉從未見過的、混雜著暴戾、疲憊和深不見底自責的情緒。
他站在那里,仿佛剛從地獄的血池里爬出來,周身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和一種幾乎要毀滅一切的冰冷煞氣。
孟婉張了張嘴,試圖發出聲音,喉嚨卻像被粗糙的砂紙堵死,只有無聲的氣流摩擦。
巨大的驚恐和滅頂的絕望,讓孟婉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她眼神空洞地釘在沈闊身上,釘在他襯衫上那片刺眼的暗紅上。
終于,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劇烈哆嗦的唇齒間,擠出幾個破碎的、帶著冰碴子般冷氣的聲音:“她……我媽……”聲音嘶啞得厲害,每個字都像是從凍僵的喉嚨里硬生生撕扯出來,“……怎么樣了?”
她問得極其緩慢,一字一頓,木冷冷的,沒有哭腔,沒有質問的尖銳,只有一種被巨大恐懼掏空后的麻木和本能。
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沈闊,仿佛要從他臉上、從他沾滿母親鮮血的衣服上,提前讀出那個她最不敢面對的答案。
沈闊看著這樣的孟婉,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幾乎窒息。
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和自責更加洶涌,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緊繃:“在里面搶救。”
“搶救……”孟婉重復著這兩個字,聲音輕飄飄的,像一縷隨時會散去的煙。
那巨大的恐懼終于找到了一個具體的形態——手術刀、冰冷的儀器、生死未卜的宣告。她看著沈闊滿身的血,那血仿佛有了生命,在她眼前扭曲、蔓延,幻化成母親躺在血泊中的景象。
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支撐著她的最后一絲力氣瞬間被抽空,雙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冰冷堅硬的地面倒去。
“小婉!”沈闊瞳孔驟縮,所有的自責和沉重瞬間被驚懼取代。
他反應快如閃電,在她身體完全癱軟之前,長臂一伸,一把將她冰冷顫抖的身體撈進了懷里。
孟婉的身體輕得像一片落葉,在他臂彎里劇烈地哆嗦著,冰冷的額頭抵在他同樣沾血的胸口。
那濃烈的血腥味更加清晰、更加殘酷地涌入她的鼻腔,成為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沒有哭,只是閉著眼,身體不住地打顫,仿佛靈魂已經抽離,只剩下一個被恐懼凍僵的軀殼。
沈闊緊緊抱著她,手臂收得死緊,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渡給她,驅散那份刺骨的冰冷。
他能感受到她單薄衣衫下劇烈的顫抖,感受到她微弱得幾乎要消失的心跳。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他,比剛才在療養院面對孟珂時更甚。他低聲在她耳邊重復,聲音帶著一種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懇求:“別怕,小婉,別怕……醫生是最好的……會沒事的……柳姨會沒事的……
“吱呀”一聲輕響,搶救室厚重的門被從里面推開。
一名穿著手術服、戴著口罩和帽子的醫生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手術室特有的疲憊和凝重,眼神銳利地掃過門外。
沈闊和孟婉幾乎是同時猛地抬頭!
沈闊扶著幾乎站不穩的孟婉,目光如炬地射向醫生,那眼神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力,無聲地要求著答案。
孟婉則死死抓住沈闊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醫生那張被口罩遮住了大半的臉上,恐懼幾乎凝成實質。
醫生顯然認出了沈闊的身份,也感受到了現場沉重壓抑到極致的氣氛。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張中年男人嚴肅疲憊的臉,眼神快速掃過沈闊身上刺目的血跡,又落在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孟婉身上,語速快而清晰,帶著職業性的冷靜,卻也掩不住一絲凝重:“沈先生,孟小姐。病人柳霞女士的情況非常危重。送來時是開放性顱腦損傷,硬膜下巨大血腫,腦組織嚴重挫裂傷,合并失血性休克。生命體征一度極其微弱。”
“沈先生,孟小姐。病人柳霞女士的情況非常危重。送來時是開放性顱腦損傷,硬膜下巨大血腫,腦組織嚴重挫裂傷,合并失血性休克。生命體征一度極其微弱。”
每一個冰冷的醫學名詞都像一把重錘砸在孟婉心上,讓她本就蒼白的臉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血色,身體搖搖欲墜,全靠沈闊支撐。
醫生繼續道:“我們緊急進行了開顱手術,清除了大部分血腫,解除了腦壓迫,并對挫裂傷進行了處理。手術過程……算是暫時保住了生命體征。”
聽到“暫時保住”,孟婉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眼中迸發出微弱的光芒。
然而,醫生的下一句話,立刻將這微光打入更深的寒潭:“但是,”醫生加重了語氣,“由于損傷過于嚴重,尤其是腦干區域受到沖擊,病人術后自主呼吸微弱,瞳孔反應遲鈍,目前只能依靠呼吸機維持。腦水腫高峰期預計將在未來24-48小時達到頂峰,這是最危險的階段。”
他頓了頓,目光在沈闊和孟婉臉上掃過,聲音沉了下去:“簡單說,病人現在處于深度昏迷狀態,自主生命體征極其不穩定,隨時可能發生不可逆的腦功能損傷,甚至……腦死亡。我們只能說,現在是在和死神搶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至關重要。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深度昏迷……腦死亡……”孟婉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像是聽不懂它們的意思,又像是每個字都化作了冰錐刺穿她的心臟。剛剛升起的一絲微光徹底熄滅,巨大的黑暗和絕望再次將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