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眨眼而過,今日便是燕國一年一度的科考。
燕國的墨文閣中,滿殿女郎才子正坐在大殿上,進行科考。大殿前有一柱燃了一半的香。
考生要在這柱香燃盡之前,將考卷做完。
寒窗苦讀十二載,金榜題名一朝時!所以說,每個前來墨文閣參加科舉的女郎才子,都是奔著榜上有名,光耀門楣而來。
眾人對待科舉,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當然,也有一些家大業大的女郎,覺得自家財大氣粗,所以,也就對科考沒有太大興趣,便在一上考場時,就呼呼酣睡。
坐在最中間的杜梓桐因提前知道了考題,所以做起考卷來,自信滿滿,胸有成竹。
一柱香燃盡后,眾人皆停下了筆。
若是按照往年的規矩,都是五日后才出考卷結果,而今年卻是叫所有考生去偏殿歇息,考官當場改題。
一個時辰的等待后,考官將篩選整理出來的考卷分為四份,遞交給太監,再由太監呈交給殿后的谷媛,蘇江酒,花諾,花昧。
這四人每人手執厚厚一份考卷,進行認真審核,花昧手中正好有一份考卷,上面寫著杜梓桐的名字。
杜梓桐的考卷雖卷面整潔,可這字卻有些差勁。但好在杜梓桐答的每一題,都與正確答案相差無二。
見此,花昧便將杜梓桐的考卷給留了下來。
而谷媛在批改考卷時,也有一張考卷吸引了她的眼球。此人名叫施萍,她的卷面字跡工整,下筆有神。雖答的每道題,都不符合邏輯,但句句在理。谷媛很是欣賞此人,便將此人的考卷也留了下來。
又過了兩個時辰,四人終于將考卷批改完畢,第二次批改又篩掉了不少女郎,最后留下的考卷十張不到。
這十張不到的考卷由太監轉交給蘇江月。蘇江月拿起考卷,一張張細看起來。等看到第五張時,才看到了杜梓桐的考卷。
杜梓桐一手爛字,引起了蘇江月的不悅,蘇江月蹙眉,沉聲道:“杜梓桐的考卷是誰批改呈交的?”
花昧走上前,行禮道:“啟稟陛下,是臣女批改的。”
“一手爛字,也能入的了你的眼?什么時候,科考的門檻如此低了?”
花昧恭敬解釋道:“陛下息怒,杜梓桐的字雖難登大雅,但文采斐然,臣女在杜梓桐的字里行間,看出杜梓桐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可塑之才。這才將她的考卷留下。至于字嘛,確實粗鄙不堪,但腹有才華之人,可不用拘泥于這些細小末節,陛下,字不好可以再練,但有才之人錯過了,便得不償失了。”
蘇江酒將這張考卷拿給身旁的谷媛,谷媛接過后,蘇江月才問道:“谷媛,你怎么看?”
谷媛將考卷看了一遍后,才在一道題中發現了幾個錯詞,還有幾處發現了幾個錯別字,才道:“陛下,恕民女直言,這張考卷,太假了!”
“此話怎講?”蘇江月不解道
“陛下,這張考卷每道題雖然都接近正確答案。但陛下可以仔細看看這張考卷,錯別字錯詞很多,就好像是提前知道了考題,而后背了下來,最后在科考中因為緊張而忘記,所以才寫了許多錯詞和錯別字。”
花昧辯解道:“陛下,或許此人只是因為一時緊張所以才寫錯了字和詞呢?但此人才華卓越不假呀!”
蘇江月道:“是不是才華卓越,將人請進來,一試便知!”
此話一落,花昧眾人皆離坐,跪拜行禮道:“陛下圣明!”
沉寂了一會后,杜梓桐便被請進殿內。
杜梓桐一入大殿,她的雙眼便四處觀看,但她總是在有意無意的看向蘇江酒,雖然蘇江酒沒有搭理她,并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杜梓桐看她的次數依舊沒停。而這一小細節,卻被細心的谷媛看在眼中。
杜梓桐走上前下跪行禮道:“戶部尚書之女杜梓桐,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杜梓桐,朕觀你文章繡口錦心,此等才華著實不可埋沒。朕且問你,現今天下四分,若朕想滅大虞和大興,學習先祖一統天下,你若是臣,有何建議?”
杜梓桐沒有料到蘇江酒會有此一問,起初來參加科舉,只是為了順應母意,特來盡力一試,十年寒窗苦讀,也不過只是為了哄母親開心罷了。
其實,杜梓桐自己并沒有什么才華,杜梓桐想了想,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杜梓桐,你是緊張還是不知該如何回答?”花昧急忙問道
杜梓桐行了一禮,害怕的低下頭去,“陛下恕罪,臣女,不知!”
蘇江月聽后,大怒道:“花爵爺,這就是你推薦出來的花昧?眼光可真夠差的?”花諾從椅子上匆忙下來,他和花昧同時下跪行禮道:“陛下息怒!”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花昧已被嚇的跪在地上不敢作聲。而花諾卻在想,此人身無才華,卻能寫出長篇大論,背后定是有高人指點過。
花諾大著膽子諫言道:“陛下,此人沒有半點才華,但她的考卷卻能輕松通過,還被呈到陛下這,臣看,此事必不簡單,還請陛下徹查。”
此話一出,大殿上的杜梓桐有些不鎮定,心下開始慌張起來。谷媛看了一眼一旁的蘇江酒,發現她依舊淡定自若的坐在一旁,蘇江酒還回看了一眼谷媛,他嘴角勾著笑,眸子卻沉如一汪幽潭,深不見底。
谷媛走到殿上,行了一禮,“陛下,臣覺得,今年的科舉不同于以往,今年的科舉是考完后由考官當場進行批改,再由臣等篩選,最后還要陛下考核通過才算合格。如此一來,今年的科考最耽誤的便是時間了。考場上什么樣的突發事件都會有,當然,也會有人為了金榜題名而不惜用一切手段。陛下,這些事情既是每年都會發生的,那就沒什么可查的了。陛下,當務之急,還是批改試卷要緊。”
“谷女郎這是什么話?正是因為每年科舉都會發生這種事情,而沒有人進行阻止,所以今年才會變本加厲,鬧到陛下這來。陛下,若此事不徹查,以后每年的科舉還會有更多這樣的事情發生。還請陛下下令,徹查此事!”花諾斬釘截鐵道
“花爵爺,此話雖沒錯,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將科考審核一事盡快辦完。花爵爺,您可別忘了,這萬千女郎都還在偏殿等著呢,如今陛下下旨,會在當日公開科考通過的人選。陛下一言九鼎,才會得臣民信服,如若今晚,陛下還給不出女郎們想要的答案,花爵爺是想讓陛下失信于這天下嗎?”
“這……”花諾被說的辯無可辯,谷媛趁熱打鐵道:“花爵爺,今日主考官批閱試卷,已花費了不少時間,如今天色不早了,花爵爺,你還要陛下因此等小事而繼續耗費時間,失信天下嗎?”
花諾看了看蘇江月,蘇江月的臉冷冰冰的,似心有不悅。
花諾立馬行禮解釋道:“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
蘇江月沉聲道:“花爵爺,還不退下嗎?”
花諾聽后,只好退在一旁坐下,而花昧也退了下去。
蘇江月命令道:“來人,將杜梓桐押下去,從考場除名,永不再錄!”
杜梓桐聽后,心中一驚,大喊道:“陛下,陛下開恩吶,陛下……”
谷媛害怕她在一時情急之下將蘇江酒的名字喊出來,便立刻插言道:“在大殿上大呼小叫,真是有辱圣聽,來人,將她的嘴堵住,拖下去!”
太監聽后,將杜梓桐的嘴用白布死死堵住,這才強行脫了下去。蘇江酒的目光瞥向谷媛,但很快又移開。
待杜梓桐被拖下去后,谷媛走到大殿前,下跪行禮道:“陛下,民女有罪,請陛下治罪!”
蘇江月不解,“谷媛這是何意?”
“民女,自作主張,命人堵住了杜梓桐的嘴。還請陛下治罪!”
蘇江月嘴角勾起一笑,“谷媛,朕不怪你,起來吧!”
“謝陛下!”
谷媛站起身來,又坐于一旁。蘇江月又翻起手中的考卷來,有一張考卷,名字寫著施萍。
這張考卷上的回答,歪理邪說,雖字跡工整,可題卻答的亂七八糟,毫無邏輯可言。蘇江月問道:“施萍的考卷是誰批閱的?”
谷媛走上前,行了一禮,“回陛下,是臣批閱的。”
“此考卷題目答的劍走偏鋒,亂七八糟,你怎么還讓她通過了?”
“陛下,此人雖沒用書上的知識回答題目,可每道題細讀之下卻頗具道理。陛下,此人答題巧言善變,靈活變通,雖道理歪邪,可也看得出此人頭腦機智,是可堪重任的大才。陛下,讀書雖好,可讀死書,也不過是個百無一用的書呆子,若既能學富五車,又能靈活運用頭腦,那才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
蘇江月點頭,“多說無益,將此人召來,一試便知!”
少時,一個身穿素衣,長相清秀的女子來到殿前。經過幾年的沉淀和書香渲染,施萍身上的文人風骨被她拿捏的恰到好處。往殿前一站,還真有股子書香門第的韻味。
施萍下跪行禮道:“民女施萍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陛下!”施萍站起身來。
“施萍,朕觀你文雖字字句句,歪理邪說,但有人卻告訴朕,說你字歪理不歪。既然有人這般看好你,那朕今日就來問問你,現今天下四分,若朕想滅虞興二國,學習先祖,一統天下,你若是臣,有何建議?”
施萍想了想,才行了一禮,一字一句道:“陛下,恕民女直言。兩國中,國富兵強,帶甲過萬者,乃興國。興國者,地廣物阜,幅員彌曠。然貴胄縉紳,勾心斗角,鴟張鼠伏;朝堂之上,奸宄當道,邪佞盈朝。昆仲齟齬,同室操戈,軍閥裂土,各據一方。斯大國也,世風澆漓,人心不古,如散沙之難聚,終必自致隕滅矣。次者,虞朝也。權臣擅政,昆仲相猜。雖擁勁旅百萬,然民間墨吏恣行。其君孱懦昏憒,無道至極。為營虞酒卿之祠廟,輒動帑藏之銀。財帛既罄,復厚斂于民,致使黔首困厄,生靈涂炭。是以虞國帑藏空虛,朝綱紊亂,人心惶惶。國君身畔,乏心腹之臣,諸事皆假手他人。且君王怠于朝政,耽于逸樂。自古失民心者,失天下也。虞朝之傾頹,殆不遠矣!陛下,為王者,一人為天,大權在握,審時度勢,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心寬以容天下,胸廣以納百川。為君,位天下。天下之事,上能懂天,下能知地,方能為天下主。而為王者,雖身作高臺,然心亦當馳騁天下。所以,陛下若要一統天下,首先要學會行事果斷,對一統天下之心,無須隱忍,陛下還需等待,若時間成熟之際,則一攻而上,屆時才能將興虞兩國徹底覆滅。”
聽施萍一番解釋下來,口齒伶俐,邏輯清晰。蘇江月第一個拍手鼓掌。
蘇江月贊賞道:“不錯不錯,文章倚馬可待,口試出口成章。谷媛,她還真如你所說,是可堪重用的大才啊!一番言論,精彩絕倫。此等人才,真是不可埋沒啊!今年的新科狀元就是你了。”
施萍聽后,再次行了一禮,她滿心歡喜的謝恩道:“民女謝陛下圣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
“謝陛下!”施萍站起身后,又行了一禮,“陛下,草民斗膽,敢問陛下,是哪位大人力推民女的?”
蘇江月看向谷媛,笑道:“谷媛,你看,有人要謝你呢!”
施萍一看便懂,于是走上前行禮道:“民女多謝這位大人提拔之恩!”
谷媛笑道:“狀元客氣了,狀元有驚世之才,在下也不過只是推波助瀾了一把。再說,都是為陛下辦事,談不上謝。”
蘇江月道:“朕選了五個通過的人,除去施萍外,還剩四人,朕將這四人名單交于景王,景王便按他們的才能來安排吧!”
蘇江酒站起身,行禮道:“是!”
一場科舉結束后,眾人都散了去。偏殿的女郎們也都一哄而散。谷媛隨蘇江月來到殿外,兩人坐著同一輛馬車。
馬車被小廝架著緩緩行駛,馬車里,蘇江月問道:“今日你為何不讓朕徹查考場作弊一事?”
“陛下,其一是因景王與在下是摯友,出于私心。其二在下記得陛下說過,景王是您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還是您唯一的親人,您要不惜一切代價護景王安全無恙。而今日的事,恰巧與景王有關,在下不讓陛下徹查,也是怕陛下知道真相后,下不了手處置景王。而且,若方才那人真將景王出賣,那旁邊的兩位,定會死諫陛下,讓陛下處置了景王。且還會拿此事大做文章,所以在下才斗膽,讓人堵住了花昧的嘴,以免她情急之下,出賣了景王。”
“你從哪看出,她與景王有關?”
“陛下,杜梓桐一上殿,雙眼就有意無意看向景王,景王雖表現的熟視無睹,淡定自若,但杜梓桐的眼神卻總是在暴露自己,所以,臣就知道此事與景王有關了。”
蘇江月點頭,“還是你觀察細心,及時阻止了朕。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對了谷媛,不妨你再猜猜,景王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這是陛下家事,在下不敢妄言!還有,陛下大可放心,景王的事,天知地知,在下知陛下也知,此事絕不會再從在下嘴中傳給第四人知曉。”
蘇江月聽后,一笑瑯然,“谷媛,你這頭腦還真是靈活變通啊,對了,往后無人時,你就自稱我吧,朕與你志趣相投,以后咱倆之間,就無需這么客套了。”
谷媛性子直,做事也不拘小節,她行了一禮,笑著應道:“承蒙陛下信任,看得起我,那以后,我就不與陛下客套了。”
蘇江月糾正道:“別叫我陛下,叫我阿月。”
“吁~”
駕車的小廝猛停了馬車,跟隨馬車的太監走了上前,立在蘇江酒面前,行了一禮,“奴拜見景王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馬車內的蘇江月聽到太監行禮的聲音,便問道:“車外是景王?”
太監剛想回答,卻聽蘇江酒的聲音落入蘇江月和谷媛耳中,“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
蘇江月應道:“平身,進來吧!”
蘇江月應道:“謝陛下!”
蘇江酒在太監小心翼翼的攙扶下進了車內,蘇江酒還是一如常態的無禮,她隨意坐下后,馬車才緩緩行駛。
蘇江酒對著谷媛隨意的行了一禮,“方才之事,多謝了。”
谷媛也回了一禮,“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景王也無需客氣。”
現下也無外人,蘇江月便不再對著蘇江酒和谷媛擺出那副君王架子。
蘇江月問道:“你來找我何事?”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谷媛的。其一是來向他道謝,其二,姐姐不總說,這天下朋友易交,知己難求嗎?還說谷媛是個不可多得的知己,能懂你心,正好我與谷媛也相識一年。”蘇江酒突發奇想,“不如咱們三人就此結拜吧?這樣,姐姐這個知己也能留住了。”
此話一出,引得蘇江酒和谷媛朗聲大笑。
蘇江月邊笑邊打趣道:“就你鬼點子多,結拜,怎么想的你?”
蘇江酒依舊一本正經道:“字面意思!”蘇江酒看向谷媛,“所以,你愿不愿意呢?”
谷媛從小無父無母,一身武功也是東拼西湊練成,根本就不正宗。他武功剛到七品,最擅長的是輕功,保命逃命所用。
她是江湖人,初來江湖,不過是為了出名,讓江湖人都知道他。
他志向遠大,抱負不凡,才華橫溢,也有雄心壯志,可唯獨卻忘記了自己幾斤幾兩。他桀驁自恃,常常目不見睫。
雖在江湖上打敗過很多人,也文采四溢,但卻從未見過真正的高手,也忘記自己的身份。
眾生雖苦,卻分貧富貴賤;皇親國戚,也分三六九等。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谷媛就猶如井底之蛙,身在江湖飄搖,可心卻還困在四方天中,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正是因為太過自負,所以心底也有不甘。不甘心自己一輩子無所作為,被人視為樗櫟庸材。
若不是她陰差陽錯與蘇江酒,蘇江月結識,他們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
道不同不相為謀,志不同不相為友。
他們本不是一路人,只是命運使然,才會被強行聚到了一塊,成為知己,成為姐妹,成為摯友。
谷媛笑道:“??所貴在知?,四海相逢??親。若陛下與景王真心待谷媛如姐妹,那谷媛也自然愿意。”
蘇江酒長嘆一口,“這結拜一事,要喝著酒才帶勁。”蘇江酒一臉惋惜道:“可惜了,今日無酒。”
谷媛應道:“無妨,心誠也一樣。”
蘇江月不解問道:“我出生鳳昭十三年臘月十三,阿酒是鳳昭十九年臘月十九,那不知你呢?”
谷媛笑道:“鳳昭十五年正月十九,所以,我理當喚您一聲大姐,阿酒一聲三妹。”
三人說著,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
馬車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馬車在風雨中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