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天氣微涼,翟府的大堂里,松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婢子為松鷹奉上熱茶后退下。
高坐上座的翟舒瑾禮貌問道:“不知松將軍今日來,是有何貴干?”
松鷹知道燕國女郎都是不拘小節的,于是,他便也直言不諱道:“翟將軍,我聽說你們這的女子都不喜歡拐彎抹角,那我有話就直說了。我來是來求親的。”
“求親?”翟舒瑾一臉問號。
松鷹有些尷尬,但他還是直言道:“我的意思是……”松鷹欲言又止,輕咳了一聲,“我想娶你。”
翟舒瑾聞言,只覺有些好笑,“松將軍,若我沒記錯,你我之間并無多少交情吧?你說要娶我?莫不是一時興起?”
松鷹解釋道:“雖沒多少交情,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翟將軍,我們可以先認識一下,交個朋友。”
翟舒瑾伸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我確實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娶個夫君,繁衍后代了。”翟舒瑾打開茶蓋,茶香四溢,滿屋飄香,她抿了一口茶。
松鷹不解,“娶夫君?”
翟舒瑾不緊不慢的將茶杯放下后,才解釋道:“燕國實行嫁君娶夫制。嫁君娶夫,顧名思義就是男子從娘家出嫁就叫嫁君,女子娶男子,便叫娶夫。”
松鷹聞言,一臉不可置信,“這,這也太荒謬了吧?翟將軍,我早就聽說燕國是以女子為尊,國中男子命輕如草芥,一開始,我本是不信的,可今日聽你此言,又在燕國走了一遭后,才發現這國中的法律制度可真是荒謬。自古雖有巾幗英雄,可一個國家都是以女為尊,那不就亂了套嗎?畢竟女子天生軟弱啊!”
翟舒瑾聽后,不僅沒有生氣且淡定自若解釋道:“亂世中,就應是強者為尊,我國開國先祖可是男子,但那又如何?最后還不是被女子奪了權?燕國的第二任開國祖先名叫蘇顏,她開創的燕國傳承了好幾百年,百年里,朝堂上做過將軍的女人不計其數,但他們都是靠在馬背上,戰場上打拼天下,其魄力,決心一點都不比你們男子差,甚至比你們更強。如今,燕國雖不比興虞兩國地大物博,土地遼闊,可燕國女郎也皆是個頂個的厲害,隨便一個女郎,都有攜經天緯地之才,賦震古爍今之氣。還有,松將軍說我燕國荒謬,那安狼呢,安狼難道就做到了男女平等,眾生平等?”
被翟舒瑾回懟后,松鷹只覺無話可說。
翟舒瑾說的沒錯,亂世中,確實是以強者為尊,根本無需道理可言。
在世人拼搏廝殺的世界里,只有強者才會手握生殺大權,處決人的生死,也只在那一瞬間。而強者卻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夠強,便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燕國如此,安狼亦如此!
松鷹抱拳對翟舒瑾行了一禮,“翟將軍,我收回方才的話,是我淺薄了。強者不分男女,英雄不問出處。只要夠強,不管是男是女主宰國家,都沒什么關系。”
“無妨!松將軍,我們燕國人可沒那么小氣,不會因你幾句話,便生氣的。”翟舒瑾抬手端起一旁的茶杯,放在嘴邊吹了吹,又抿了一口后才道:“松將軍來我燕國都沒怎么好好轉轉吧?要不,我帶你到燕國四處轉轉?”
松鷹笑道:“好啊!那就有勞了!”
翟舒瑾笑道:“不必客氣,請吧!”
兩人說著,便一道離去。
這日陰云密布,空中下起了瓢潑大雨。
驚雷滾滾,雨水將地面砸的砰砰作響。
虞珺卿窩在躺椅上,躺椅搖搖晃晃,他也在迷迷糊糊間睡著,待睡醒時,已是申時一刻。
門外,忽有太監稟報,門外有人拿著鳳玉公主的令牌求見。
虞珺卿一聽鳳玉二字,整個人瞬間清醒了不少,他從躺椅上坐直身子,道了句,“宣!”
來人是一個身穿布衣的侍衛,他向虞珺卿磕頭行禮后,告訴虞珺卿他是來送信的。
虞珺卿命小太監將信呈上來,虞珺卿從小太監手中接過信后細看一遍,信上內容,大概說的就是讓虞珺卿給興軍讓道,智斗匈奴兵的事。其中還有要虞珺卿給興軍提供糧草軍械和衣物。
虞珺卿見信,嘴角露出一抹壓抑不住的笑,他就知道白清蘭不會這么無情,他就知道白清蘭還是會管他的。
虞珺卿立刻傳令小太監,讓他拿著自己的令牌去督辦此事,虞珺卿這次想著,一定要做到令白清蘭滿意,這樣她才會幫自己。
畢竟,自他做這個皇位后,雖然自由了,可國力卻越來越衰弱,虞珺卿也怕虞國被他國吞噬后,死了對不起虞酒卿和虞容川,還有虞家的列祖列宗。
虞珺卿命人備上筆墨紙硯后,寫了一封思念姐姐白清蘭的家書,折疊放進信封后,他又在上面烙了印,然后讓此人帶了回去,還特意囑咐他,一定要交到白清蘭本人手中。
此人也是正直,他對虞珺卿行了一禮后退了下去,出了虞朝,便馬不停蹄趕回興朝。
八月中旬,秋日微涼。
寧州城,月園里,百花凋謝,枯枝爛葉被風一吹就落了一地。
茅屋下,楊安辰躺在搖椅上,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個小火爐,爐上烹著一壺還未沸騰的茶。
這一壺茶使用松花加楊安辰自己收藏的春雨烹成,混合一旁香盒里傳出來的淡淡幽香,香煙裊裊,直上云霄。
而楊安辰手中卻拿著一塊鮮紅色的血玉正在雕琢。
這塊玉石可是楊安辰花高價所買,他要把他雕刻成書籍里所記載的血珀騎羊俑,然后在明年白清蘭生辰時,當做生辰禮送給白清蘭。
楊安辰還想著雕好這血珀騎羊俑后,還在底座雕刻一行字,字上面就寫著,康泰雍穆,諸事咸宜,疴恙弗侵,恒享祉祺。
楊安辰在專心致志的雕刻著血珀騎羊俑時,突然想到,他撫養白清蘭的這十八年。
記得白秋澤剛將白清蘭抱回來時,她小小一團,白白嫩嫩,一看見自己就對著自己笑,楊安辰便認定了這孩子與他有緣。
后來,楊安辰便細心教導白清蘭,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從一個小糯米團子到后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整整十八年,白清蘭長大了,而楊安辰也老了,他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里,早已多了斑白的青絲。
楊安辰看著手上的血玉,不禁感嘆道:“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說著,他又暗罵道:“臭丫頭,說走就走!真是白疼你一場了。”
說著,他嘴角還是露出了一抹壓抑不住的笑,因為這十八年里,白清蘭給楊安辰那單調無趣的生活實在增添了不少樂趣。
遠處,楚熙向著茅屋緩緩走來,他老遠就看到了楊安辰,楊安辰聽到了動靜,便也抬頭去看,只見楚熙一身青衣,向自己緩緩行來。
楚熙來到楊安辰面前后對著楊安辰行了一禮,“岳父大人!”
楊安辰客氣道:“我知你與清蘭和離,所以不必再叫我岳父了。”
楚熙耐心解釋道:“岳父,我與清蘭又和好了,我倆沒有和親。如今我稱帝了,我今日便是受清蘭所托,來接您去宮中享福的。”
這幾日楊安辰雖想通了上一輩的事不要怪到下一輩頭上,但他還是故作堅持,口吻淡了幾分,道:“皇宮的日子,草民過不慣,還請陛下回去告訴清蘭,他做他的皇后,日后別再來找草民了。”
楚熙聽這話,雖不明白白清蘭和楊安辰之間到底如何了?但聽這口吻,應是兩人鬧了別扭,怒氣未消呢。
楚熙知道楊安辰愛女心切,所以便撒謊道:“岳父,不瞞您說,小婿這次來接您,不僅僅是讓您進宮享福,小婿也想請您替小婿多勸勸清蘭。清蘭如今懷了我的孩子,可她和小婿已經鬧了一個月的別扭,她每天不吃不喝,還動不動就和小婿吵架,他打罵小婿,小婿可以忍,可她怎么辦?如今她因不吃不喝,她的身體日日消瘦……”楚熙說著做出一臉心疼的模樣,楚熙落下兩滴淚來,“太醫說,再這樣下去,孩子保不住,她的身子也會垮掉…額啊…”的
楚熙話還未說完,就被楊安辰一下揪住衣領,楊安辰氣的胸膛起伏,恨不能把面前的楚熙給撕了,他怒斥道:“你個廢物,你是怎么照顧她的?”
楊安辰說著,還狠狠將楚熙往后一推,楚熙是習武之人,這一推對他傷害不大,他依舊穩站地面。
楚熙看見老丈人發火,他立馬彎膝向楊安辰跪下,并一臉歉意道:“岳父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現在能勸她的,只有您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楊安辰平息了一下怒火,他對著楚熙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警告道:“楚熙,我告訴你,清蘭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楚熙乖乖認錯道:“岳父教訓的是!”
楊安辰輕嘆一口氣后,才將那塊血玉裝進袖子里,他一臉嫌棄的看著楚熙,不耐煩道:“還跪著干什么?走啊!”
“哦哦!”楚熙后知后覺的應道,他站起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岳父先請!”
說著,兩人一前一后離去。
自楚熙離去,皇后白清蘭便代行攝政之責。
這一日,白清蘭身著一襲艷紅的衣服,漫不經心地端坐在皇位之上。
御桌上,擺放著一盤點心與一壺清茶,于莊嚴肅穆的朝堂,添了幾分別樣閑適。
她雖未著鳳袍,然那攝人心魄的氣勢卻恢弘無匹。
白清蘭宛如幽谷中遺世獨立的蘭花,孤高清冷,美艷不可方物。
她只是靜靜坐在那里,周身便散發著若有似無的殺氣與與生俱來的王霸之氣,這強大的氣勢便足以令群臣為之震懾,不敢有絲毫懈怠。
白清蘭瞥了一眼臺下那群恭恭敬敬站在原地的臣子,紅唇輕啟,“諸位愛卿,本宮這幾日苦思冥想,發覺陛下所治之興朝仍存諸多不足。故而,本宮擬定了一系列新政以圖改革。如今,新政已然就緒,還望諸位大臣一同過目。”
白清蘭話音剛落,便有小太監從宮外端著一疊冊子走了進來,小太監將冊子發到每位大臣手中后才動作麻利的退下。
為首的韶衡將冊子打開一看,只見冊子上寫著,
諸位大臣鈞鑒:
今本宮攝理朝綱,以興邦安民為念,茲有新政頒行,望爾等恪盡職守,共襄盛舉。
一、輕徭薄賦,以恤民力。田租降至十五稅一,減百姓之負。凡勤耕者,賜半租之惠,以勵農桑之業。
二、弛山林川澤之禁,許民私采礦產、漁鹽之利,以興百業。
三、商賈之稅,月納且倍征,以充國庫之儲。
四、各州節度使所養兵馬,限二十萬之數,皆須登冊。每半歲,遣欽差微服察訪,以肅軍政。
五、各州郡縣官員,當深入民間,察訪民情。凡流民孤兒,悉皆登冊呈報。遣欽差安撫,賜金與田,教以自養之道。至于耆耋孤寡,朝廷建所安置,官為照料,終其天年。
六、自此,興朝男女皆可入塾,無分男女,一視同仁。
七、罷和親之制,平民女子婚嫁,皆得鳳冠霞帔之榮。
八、行征兵之制,男子年十八而征,五十而歸養。征兵之時,家留一子以奉親。
九、遣人墾荒,種桑養蠶。募無業之男耕于荒田,田租減半。女子制綾羅,自食其力。糧熟,五分歸朝,五分自享。遇災,則兩年一納。綾羅亦歲貢五成于朝,五成自留。
十、商賈田產,限百畝之數。逾者,交之朝廷;不從者,畝增五倍之稅。
十一、收商賈之田,租與富農,畝月征三十文,歲一納,由百官督察,而后上繳。
十二、全國尚簡,戒奢以儉。商賈、顯貴,若有奢靡浪費者,初犯罰銀千兩,再犯加倍,以儆效尤。
十三、女子亦可入朝為官,以展其才。
十四、朝廷支持富人輸粟于邊,以授爵、贖罪。
望爾等謹遵新制,同心同德,共圖興朝之盛!
韶衡率先反對道:“娘娘,這改革的十四條,條條不妥,還請娘娘三思。”
白清蘭輕笑一聲,“太傅不妨說說,有哪不妥?”
韶衡對白清蘭行了一禮,“娘娘,曷不知變革之事,非一蹴而就之功也。娘娘所列諸改革之法,且言其三、其四、其十。夫三與十者,皆抑商賈之策也,然其利盡歸黔首。如歲賦一征,田租減半。雖歷代皆崇農而抑商,然商賈亦人耳。娘娘既收商賈之田,復增其稅,日積月累,若商賈不堪其苦,必棄賈而務農。屆時,興朝無復從商之人,國庫之資將何所出耶?再觀其四,節度使可私蓄甲兵二十萬。娘娘豈不知唐之藩鎮割據乎?正以節度使擁兵過多,諸藩連番作亂,致唐室傾覆。娘娘當深鑒前史,勿使興朝蹈唐之覆轍也!”
白清蘭冷哼一聲,“太傅怎么不說說第二條和第十四條?第二條,于庶民而言,斯舉可令其廣資自然之利,營漁獵、采冶諸事,以增財路,阜其生計。民若能自給,邦自寧矣。于邦國而論,弛禁亦能興百業,若工賈之類。民資既豐,必購諸物,以激市廛之盛,引邦國經濟之興。且民富則貧亂之患減,利于邦之長治也。于邦國而論,弛禁亦能興百業,若工賈之類。民資既豐,必購諸物,以激市廛之盛,引邦國經濟之興。且民富則貧亂之患減,利于邦之長治也。而第十四條便是充盈國庫之法,第十四條政策于國于民都有利。其一,邊塞者,國之藩籬也。糧草盈足,方保世之晏寧。富者輸粟于塞,可紓邊軍糧草之患,使其無內顧之憂,專志御敵。邊軍糧秣充裕,士氣必奮,戰力亦隨之而增,國家邊防由此而固,此國之大幸也。其二,富者輸粟以授爵、贖罪,實以財易爵,以粟抵愆。國得粟,既以充府庫,又能紓民之負。府庫殷實,國有余財以興經濟、惠民生、強軍備。民負減輕,生計自裕,國亦因之而治平隆盛,此國之遠猷也。其三,此策亦能促民間糧粟之流通貿易。富者輸粟于塞,必糴糧于民間,是以振糧市之興。農者售糧獲財,用以購資或營再產。如是,民間經濟亦因之而活,國之全勢亦得增益。其四,財入府庫,國有余資以賑災荒、浚水利、興庠序。賑災可免民于災患;浚水利可保農之恒產;興庠序可擢國民之素養。此舉皆利于國之長治與隆興。終而論及汝所言藩鎮割據之事,夫藩鎮之跋扈,蓋因君主暗弱,威不足以懾諸節度使也。然陛下者,何許人哉?乃有戡亂之功之圣主也。昔未踐九五之尊時,孑身率貔貅百萬,復興朝之舊土。披榛采蘭,拯黎庶于涂炭,扶社稷于將傾。此等帝王,于沙場浴血,白刃交加,身經百戰而得之位。文能燮理陰陽,致治之隆;武可靖難綏疆,保邦之固。汝曹猶憂其不能制諸節度使,誠小覷之矣。”
韶衡被說的啞口無言,他想了想才勉強擠出一句,“可第二條也有弊端啊!若行二策,必有人乘此機恣肆采掘,戕毀山川之貌;或囤積待價,哄抬市儈之價,淆亂商賈之序。”
白清蘭聞言,只覺得這韶衡是雞蛋里面挑骨頭,沒事找罵。
白清蘭嗤笑一聲,“太傅,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當陛下是死的嗎?他難道不會派人去加強管理和打壓這些哄抬物價,擾亂市場的歹人嗎?”白清蘭玉手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放下,她直言道:“治國之要,在乎順乎民隠,與民休甿。庶民各安其業,邦國自臻富強。是以本宮所施之策,咸以民為基,冀國庫殷阜、社稷久靖。陛下還未登基之時,就推崇霸道與王道治國,陛下曾說,治國之道,霸道為主,王道為輔。可如今,興朝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所以本宮如今更推崇無為而治。“無為而治”者,非無所為也,乃崇損無謂干預,使庶民得安其居、樂其業,令邦國循既定之軌而自然興焉。”
白清蘭說了一通道理,眾人聽后,哪怕曾經不服她的大臣,此刻也是心服口服。
就算與她有過節的大臣,雖還是對她心生怨恨,但此刻也被她的能說會道和推行的國策所臣服。
韶衡長嘆一口氣,也對白清蘭頗為欣賞,心想,若她是男子,定會有一番天大的作為,可惜了,是個女兒身。
韶衡率先跪在地上,對白清蘭行了一禮,“娘娘,您推行的國策,無不妥之處。還請娘娘派人早日實行,造福于興朝萬民。娘娘千歲千千歲!”
韶衡語畢后,眾位大臣也都紛紛跪地行禮,異口同聲道:“千歲千千歲!”
白清蘭說了這么多話有些累了,她起身道:“若諸位大臣再無事可奏,那便退朝吧!”
白清蘭是在眾人的高呼千歲中頭也不回的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