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院內,壺十一似傀儡般移出。
他立定門口,左顧右盼,倏然嗅到熟人氣息,迅速向西穿行,不帶絲毫猶豫。
蒼負雪那刻正坐茶鋪,手中的茶剛觸碰到嘴唇,察覺怪異,只快速起身。
他很快便迎上壺十一冰冷的臉。壺十一氣勢洶洶,極力向著他沖撞過來,桌上的茶杯迅速振顫,繼而擁擠破碎在地。
蒼負雪快速躲避,逃向遠處房梁。
“毒士,果然。”踩過百磚千瓦,它們發出咯噠零碎的聲音,他只暗自思忖。
死士分毒、武、攻三大類,所謂明針易躲,暗箭難防,卻有討巧之法。練士為古巫之術,早百年流行,后被大院禁止,至此成為秘密。
知曉后人,少之又少。
毒士不可明面對抗,其擅用稀毒、雜毒,極易喪身。故蒼負雪躲而遠之。
毒士出,有何解?他蹙眉思忖,只愿烙煜能收到他信,帶來好消息。
他給烙煜寫信,是在來舞莊的第二日。
那日,他在莊口撞到一位身藏紅紋的男子。他行為與人無異,可雙眼空洞無神,傀儡一般,全然不像活人。
蒼負雪起初不覺怪異,只那男子不會行筷吃食,他才有所警惕。
他早知曉舞莊有暗地煉士的傳聞,只是尚無證據,如今倒真可以一查。
故他出信,邀東院獄首前來處理。
時間悄忽流去,漸至深夜,離明日一刻只差三個時辰,舞院暗室尚在僵持。
“你可知道蒼負雪在哪里?”許青在石凳上坐下,昏昏欲睡。舞娘在一旁得意地問,戍子穎全然不想搭理。
“我不想知道。”
“我悄悄告訴你,他在與我培養十年的死士周旋。你見過的,我的看門生——壺十一。”
戍子穎聽到“死士”二字,臉色瞬時僵硬。震驚之下如晴天霹靂,害怕之情油然而生,在頃刻之間貫穿她的身體。
她才感到擔心。
“死士?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舞娘!你破了古忌,你會遭天地反噬的。”戍子穎大聲質問。
“我不在乎,你猜猜十一是死士中的哪一士?”
戍子穎心中生憤,拒不回答。
“立之毒士,萬毒不侵之、無毒不用之。不過你不用怕,有我的命令,他只傷蒼負雪。”
“你……”
戍子穎這才想到幾刻前形如傀儡的壺十一,他定然是聞到蒼負雪的氣味,去完成命令。
那當時蒼負雪定然已在舞莊附近,四方有坑,真將他擒來,輕而易舉。
她只期盼蒼負雪本領尚存,逃之夭夭,不會因為云樹有閃失。
可事實并未如此,蒼負雪無處遁形。唯一幸事乃在街巷撞到東院獄首烙煜,其人獨行。
當時,墨黑道下,蒼負雪穿行,從他身旁擦肩而過,烙煜及時喚住他。
蒼負雪停下腳步,面帶不詳之感。
“你信送過來時,我便在路上,”烙煜著急發問,“如你說猜,那門生得確是毒士。”
蒼負雪只抬眉,輕聲落話:“我知道,他在我身后。”
烙煜像觸電一般,震驚瞧過去,差點被壺十一扔出的劇毒傾體,好在反應夠快。
烙煜拔出劍,欲與他決斗,卻被蒼負雪阻止。
“我們先走,此處不易廝斗。”烙獄才趕忙收了劍,二人飛速沖上房梁。
壺十一緊跟在后,像匹餓狼。
“那時你為何會在路上?可是這邊早有要事?”蒼負雪疑惑問。
“說來也巧,邊地死了癡情的蒼院人,我借妻之名,前來查驗,便收到你的來信。”二人朝著相同方向奔走,同時說著話。
約莫幾刻,他們在長街一處線人的商鋪留步,才得時間喘息交談。
“奇怪,你好像沒有感知那蒼院人的癡情事,可此事不是在云院掘師的行事范圍嗎?”
“云娘自派人去。”
“可是顧及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調查?”
蒼負雪只悶聲點頭,轉移話題,烙煜也只好收回困惑,作罷試探。
“你剛說何人為妻?可是蒼婖?”
“自然。兩情相悅,不日入書,就差三五好友祝福,我們商榷,待后你的事情安逸,我們再開佳宴。”
“無需如此。”
“這是必須,到時叫上霧師,此佳事成,她功不可沒。”蒼負雪悶想一會,再妥協。
“也罷。你來確是正好,可有找到摧毀之法?”
烙煜先給他一瓶藥水,蒼負雪只瞄了他一眼,便毫不猶豫喝下。
“此藥水可以隱藏你的氣息,我可是軟磨硬泡,才從妍莊一位長老那兒討來。”
“謝了。”
“你與我,不需如此客氣,不過這么長時間沒見,你變得不是一星半點,如今是更加有情有義了。”
蒼負雪入了耳,卻故意不理。
“你可知這死士出自何處?”
“煉士的地點在陰地——妍谷深處,那里極為偏僻隱蔽,若不是舞娘長久居莊,給我頭緒,我真不覺得再有人能找到。”
“有心就能找到。”
“倒也是,如今我們該怎么辦?”烙煜問,“這藥水最多堅持兩個時辰,我們盡早離開,且等商榷之后一網打盡,如此貿然……”
“不行,”蒼負雪嚴肅拒絕,“我送你到此,你且先回去,好生準備家室。”
“不是,為什么不行?”烙煜覺得蒼負雪如今話語著實古怪,“負雪,你可是有事瞞著我?你要我前來調查死士一事,如今怎想著單槍匹馬?”
“無事瞞你。”
“我是東院獄首,我有權過問,并且處決。”
蒼負雪表情凝重,沉默不語。
“看來不僅有事,還是大事,你且開口。”烙煜果斷定性。
蒼負雪剛鐵心不讓烙煜隨自己遭殃,可面對他一系列的逼問,糾結二三,還是承認自己放不下戍子穎。
“戍子穎在舞院內,我擔心她有不測。”蒼負雪嚴肅回答,有些壓抑。
“什么?霧師如何進了舞院,你又怎么知曉的?你們沒有一同行事?你怎任意讓她一女子單獨行動?”烙煜一時愣住,再而震驚。
“攔不住。你無需多問,期間事情繁雜,我日后自向你叨擾。”
“可涉人生死,且讓我知個大概。”
“你可知道南苑的焗血陣?莊上那位此次特邀南苑中族參加假生宴,目的就在紫鳥,以紫鳥生血為引,再取人血灌之,使將死之人新生。”
“你說他們用霧師的血救將死之人?”
“對。戍子穎血奇,是入陣不二人選。舞娘此前透出魁舞、生辰及紫鳥消息,和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無凈粉,迫她前去。”
“竟如此處心積慮,她是真怕霧師不去。可她為什么不暗自下手,得手便言霧師在霧山不出,豈不是省去了麻煩?”
“她不怕麻煩,況且她的仇人還有我。”
“所以,她是料到了你會擔心霧師。”蒼負雪沉重點頭。
“好一個一箭雙雕啊,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
“我說過了,你且留在這里,我去尋她。”
“你休要一意孤行,我與你一同去,必要時作個掩護,也是有用。”
“我不希望你去。”
“我即走到這里了,你若攔我,是定然不行。”烙煜嚴辭拒絕,他下定了共往的決心。
他們默契配后,繞過壺十一木訥的追蹤巡捕,很快潛入舞院。
主堂居枝繁葉茂的大樹之前,而大樹左邊的錦簇花團,在清冷的月光之下依稀發出微弱的綠光。
蒼負雪率先注意,且反應出來。
他抬頭主堂方向,沿路皆有綠光散出,腦海自然浮現出戍子穎灑藥的畫面,心中顯出答案。“這是什么?不是螢火。”烙煜疑惑不解。
“她給我們留的記號。”蒼負雪堅定回答。
“如此,會不會太明顯?”烙煜問。
“你剛剛若不碰,還會覺得它與螢火有差異?”
“若我不碰,二者無差。”
蒼負雪得意一笑,烙煜都看在眼里。
二人沒多猶豫,只順著標記快速到達主堂,又翻轉名畫《噬血姬》,找到開關,走入暗道。
他們一前一后,與戍子穎一樣四處打量,隨后直入寒氣逼人的暗室。
剛至,眼前之景讓他們驚訝,烙煜直接愣在原地。
戍子穎仍被困在立體水鏡之中,倚靠著困住她且亦真亦假的空墻。她憔悴癱坐在地,全身受著陣法的力,已無任何血色和活氣。
她只孱弱地呼吸,模糊察覺眼前來人。
蒼負雪瞧她糟糕的模樣,心生憐惜,憤怒迅速至蔓延全身,他沖上冰臺,欲震碎水鏡,可水鏡如高山一般和穩,著實紋絲不動。
他不忍蹙眉。
戍子穎瞧見他來,只嘴角輕輕揚笑,那笑容慘白,甚至彰顯恐怖。
“別管我。”她輕輕搖頭,反復動唇,發不出定點聲音。蒼負雪眼角發紅,拳頭緊握,滿懷怒氣,心口生痛。
他壓制著云樹帶來的痛覺:“滾出來。”
烙煜四周觀望無人,再轉頭便撞見在側邊更深處觀望的舞娘,許青不見蹤跡。
只見舞娘走路帶風,鼓著掌,發出得意的笑。
“不錯,情至深處,惹人艷羨。”話盡,她又生出冷漠的臉色,“我倒要看看,她承受了快一個時辰的陣法,你怎么救她?”
蒼負雪二話不說,憑迅疾之勢推開許青,將舞娘的身體重重撞在墻頭。
他無情地掐住她的脖子,極為用力,她的脖子瞬間透紅。“你是不是想死?”冷酷的聲音從蒼負雪口中傳出,話來認真。
舞娘臉色漲紅,呼吸不出,極力用自己的雙手拉扯他堅實的手,想撒開卻無能為力。
“我是認真的,這樣下去,我會殺了你。”蒼負雪再次強調。
他的手勁明顯松了一半,舞娘剛想抽空喘氣,卻又被倜然加重的力度堵住機會。
舞娘面色逐漸猙獰、扭曲,她竟還是不知死活地笑出聲來,她的喉嚨像纏著田拱里的黏稠的爛泥,發出的聲音干澀嘶啞、尤為難聽。
“你不……救她………她的血……會……被抽干……”
蒼負雪大概聽清她的意思,瞬時泄氣,松了手,急匆匆地轉身。
“有什么法子可以停下?”他問舞娘。
“咳咳……咳,”舞娘跌坐于地,努力緩過來,清理著嗓子,隨后回答,“不知曉,此陣究竟也是南苑的秘術,說是可立不可破,可就是可破,我也不配知道。”
蒼負雪滿腔憤怒不知何處發泄。
他只向烙煜尋求幫助,烙煜便迅速理解到其意,走向舞娘最開始藏匿的更深處,舞娘觀事,心生恐憂。
只因里面果然藏有一位觀望的女子——許青。
許青暴露,只面色兇狠,趁著烙煜沒有反應,迅速拔出刀,向他刺過來。
烙煜快速后退,側過身躲開刀,神情莊嚴,又極為迅速地奪過她的刀。
待四周冷寂,許青脖子間掛著丁點鮮血,鋒利的刀片泛出油亮的光,昭告許青不戰而敗。
烙煜冷酷提著手中的刀,在她耳邊輕語一句,“你這雕蟲小技,還是收一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