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節氣里,可能是最后一次寒潮襲來。突然降溫二三十度,風雨將后園剛開放的花卉打得七零八落。幾十年一遇的暴雨并沒有將晴川鎮淹沒,這得益于十年前的城市海綿工程的建設,并逐漸在前幾年完善。
入睡前,我們對窗外電閃雷鳴,老天爺發瘋無可奈何。大編輯老伴加了一層薄毛毯子,躺在床上無聊,翻看到了手機里蔡文琴發來的國畫習作,讓我寫幾句點贊的話。我推諉你覺得好,就真心夸幾句。
她以為比我畫的工整嚴謹,是兼工帶寫,在我的影響下,大編輯又經常到美術館看展覽,她的眼力越來越毒,不好人云亦云,回復不太專業也不太好。我只好幫她寫了幾句:有一定的造型能力,國畫是寫出來的,要有書法的底子。她說你一夸一貶不好吧。
關于國畫,我認為沒有十年的功力是很難畫好的。特別是大寫意,看似一揮而就,明眼人能看出你下過什么功夫。另外大家都說功夫在畫外,這讓一般人顯得更神秘不可捉摸。畫出特色,就是說別人沒有的感覺,更加不容易。
我始終適應不了熟人圈子里的這些社交軟件,真心話少,用轉貼來代替立場或無情地攻擊轉貼。用女兒侯曬蔭的話,也是轉發傳播謠言和偽科普的地方。我們的頭像、網名將我們的真面目隱藏。我們都比老外含蓄,說話都有弦外之音。舌頭想批評就打卷,溢美之詞從不吝嗇。
原來偉人說過:“批評與自我批評能使我們進步,脫胎換骨”。俗話說“良藥苦口利于病”。文學藝術如果沒有真誠地批評就很可怕,在生活中也是如此。為什么我們現在原創性少?春秋戰國時代禮崩樂壞時,為什么會出現百家爭鳴的局面,我們非得亂世出英雄嗎?
天一亮,陽光爬上了窗。開窗后一股清新的空氣竄進來,我伸了個懶腰,對老伴說這難得的天氣,外面濕漉漉的,還是待在家里干活,我也畫一畫。
胡亂吃過早餐,準備畫后園里的藍鈴花,按自己的觀察畫了一張不很滿意。老伴忙著包餛飩,做好餡過來看,評價筆法太新,又有點像畫水彩。機器人安薇婭在后園整理完雨后的花花草草,準備掃地,看了我的畫說她來試一試。
她醞釀了一下,落筆生風,一幅大寫意瞬間完工。我感嘆斷斷續續玩兒式地學習了幾十年,真趕不上她這幾秒鐘的醞釀,只不過她畫得像榮寶齋的水印復制品,沒什么橫逆點按的筆法。藍鈴花是近年來引進的新品種,很少有人畫。
我要安薇婭打投影,看看畫家們怎么表現,順便搜一下詩詞,畫完好題字落款。她搜到有兩個人的作品,她正是綜合了這兩個畫家才完成她的畫作。我觀摩了一會,心里有了自己的想法畫法。再看詩詞,剛好看到有AI仿寫的詩,無意間拐到另一條道上去了。叫安薇婭打開這個條目,要她停在仿《江雪》上:
柳宗元原作:
千山鳥飛盡,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某AI文學博士仿寫道:
冰山凝冷月,
江煙濕寒林。
孤舟空垂釣,
雪似鳥飛吟。
某網AI網紅詩人:
千峰聚一穹,
萬物歸沉寂。
大雪藏孤舟,
獨釣待馬蹄。
機器人安薇婭躍躍欲試,準備好筆墨紙硯,磨墨用毛筆書寫:
江清群峰影,
寒雪鎖野徑。
垂綸釣西風,
隔世身若云。
老伴總不看好AI們,要我參與。我很惶恐不安,他們都已經寫得很好了。
老伴說安薇婭受了我的影響,詩也像我的口吻,有點嫉妒的表情。我佯裝不知,捋一捋假想的胡子,故作古人沉吟,語氣低微,喃喃道:
峰巔千年雪,
一湖一明月。
獨釣孤舟輕,
驚飛林中雀。
大編輯老伴說AI博士先寫,就如定了調子。她讓安薇婭都寫下來,細細品味,嗯,都不拘泥于原作和平仄等窠臼。很驕傲地宣稱:還是人工仿寫得好,有人間煙火氣,孤寂中有生命的律動。
無獨有偶,陳遠山發來一幅宋人古畫,是有人放在他們古玩店待價而沽。藏畫人聲稱是祖輩傳下來的,還鈐了祖宗的印章。陳老三受寵若驚還怕弄丟了,成天守著店子不敢出門。后來叫他二哥來看一看,他二哥只掃了一眼,說這畫有點開門。
他本來像一夜沒睡好,這一下來了精神。拿個放大鏡仔細觀察了一陣子,就說很可惜,是贗品。提醒陳遠山現在有人用CHATGPT作偽,可以以假亂真,很多高仿我們專業的人也容易受騙,像這幅屬于層次較高的,你看這紙不是宋代的麻紙,還算有心,用了民國的紙。
無獨有偶,老四大水也發來一幅畫,是黃賓虹的山水。是一對將結婚的戀人,由紅石街的熟人推薦來的。說買婚房差錢,他父親拿出這幅珍藏的畫要他去換錢。因為得到陳老三那張畫的啟示,我直覺這畫有問題,要老四謹慎。
老四說他已經付了六千元,當時覺得這幅畫有點來頭,一起在店里喝茶的人懂畫,看了,愛不釋手,想出手三十萬收了。他當時拿不出,就說三天之內只能籌到二十多萬,先付這么多首款怎么樣?對方說熟人介紹的,讓點利就還到二十六萬,雙方初步成交。
三天后款到卻不見人來取錢,這才心里直呼上當了。他們都是叫我們這些發小警惕這些新騙局。老伴對此深惡痛絕,很多新發現新科技,人類都首先就想到怎么利用來作惡,用于戰爭等。開發各種新武器就集現代科技之大成。人學壞很容易,想不到小美也會學壞。
老伴好像是對安薇婭暗示。安薇婭很委屈,小聲咕嚕,人之初,性本善,老媽你也知道小美是跟人學壞的呀,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感覺這安薇婭真聰明伶俐,既講出了心里的委屈,又間接稱贊我們是善良的人,使我和老伴很受用。
我對安薇婭說既然有造假,那么和錢幣一樣也可以有防偽的方法,現階段有什么高招呢?安薇婭搜腸刮肚好一陣,嗯,從國畫來說,我們先從紙上做文章。現代著名的人比如本城的周韶華、馮今松、李乃蔚,有的定制專用宣紙,水印有自己的字號紋樣。油畫家冷軍的超現實主義油畫本身很難仿制,筆觸得用放大鏡看,用這種技術簽名,畫家自己可辨別真偽。
別以為畫家認識自己的作品,年代久了的作品和偽作連畫家自己也分不清。拍賣會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吳冠中這位你欣賞的先生一次在拍賣會上很氣憤,宣布所拍的十幾件都不是他畫的,輿論嘩然。比如用墨,那個黃賓虹很多用的是古墨,有的人也定制加入特殊成分的中藥。
麝香國內禁止,有些國家可以,還有人加入沉香、瑞香,有人專門請工匠到國外制墨。同理印泥和印章也可做唯一性處理。呀!我驚嘆,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黃賓虹和吳冠中我確實喜歡,想收藏也沒這個財力。
還有林風眠,我對幼稚純真的藝術家感興趣。他就是這樣的藝術家,有自己的使命感,能沉得下心,長期甘于寂寞,顯得不合時宜,被時事弄得妻離子散、無家可歸仍執著于藝術,作為人敢于超越自我,作為畫,勇于超越時代,但絕對有別于有些人為創新而創新。
他雖然離世,我感覺他還像在人世間枕著清新的風而眠,像他描繪的孤鷺還在天地間凄美地翱翔。而在這畫面之外引領著一隊隊小鷺。我喜歡他畫里幽暗中的光,光影是西方油畫特有的,國畫難以表現。
黃賓虹可能也有這個追求,黑黢黢一片,層層疊疊里透出微弱的光。仿佛人世間的一切美好,就在這墨黑色的神秘縫隙里。不過很多人感覺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
老伴聽了并不像安薇婭那么神往,她喜歡人間煙火氣,世俗的幸福感,實實在在地獲得。
她說有些人是緊貼著時代,為大眾,為百姓呼號的。比如她看過蔣兆和的《流民圖》,他還是本省麻城人,可惜只剩半卷。
劉文西畫的黃土地里的人接地氣,雖然畫了些政治人物,第五套人民幣大頭像就是他畫的,不過勞動人民的形象最多,《溝里人》飽經滄桑的陜北老農背負沉重的收獲,眼里滿懷著希望。《黃土情》我最愛看,底層人狂歡的場面很有生命的張力。
安薇婭把這些都投影在白墻上,提醒我今天說了這么多,似乎跑偏題了,藍鈴花還沒畫。
我忽然想起以前看到一個湖南人的畫,名不見經傳,畫的萱草令人叫絕,仿佛神來之筆,簡單的幾筆把萱草的歷經滄桑,仍然挺拔的精神表現得很妙。他的筆法老辣,一筆下去色彩和墨色十分豐富。
民間有很多這樣的高人,不趨炎附勢,不張揚,默默地在自己的土地上耕耘。后來被惜才的人搶去在國展上露面,不久又回歸于平靜。古今中外的藝術大家,以民間居多。他們沒有職稱,沒有頭銜。一旦染上了這種氣息,就會有俗氣和匠氣。
畫藍鈴花可以用到這些技法和表現手段。但與萱草不同,要著重刻畫藍鈴花小家碧玉的嬌嫩,好像在林中亭亭玉立,向往林深處以外的世界。
老伴說這樣畫才有點意思,回身去包餛飩去了。
機器人安薇婭有點分心,對著投在墻上的畫面說,原來藝術這水很深啊!我畫的藍鈴花只是畫出了表象,看著只是很好的復制品。看來,連老爸的藝術手段都追不上,我們人工智能更替代不了真正的藝術家。我說你學得很快,今天已經超越我了,我看出你們新新人類有那個后生可畏的趨勢了。

沉吟聞簫
專家說人工智能很快會超越人類。人形機器人將淘汰99%的人,人類會邊緣化。這是繼核武器,我們在自掘墳墓,應該立法禁止。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