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不必藏拙。
寧虞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震撼于她的氣度，也敬畏她的本意，忽然響聲響起，謝胤抬起手來拍著掌，那熟悉的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一如既往，卻讓寧虞看出了一絲笑意，聽他拍掌，眾人如夢初醒，一時間拍掌之聲如雷貫耳，不乏叫好聲。
沈云襄眼神復雜的看著她，忽然站起身來，擲地有聲道：“本王要退婚！”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
前些日子，攝政王求娶寧府千金的事早已在京城流傳開來，眾人議論紛紛，卻未料到，這樁婚事這么快就被阻斷了。
沈明璟和淑妃都愣了，溫淑謹直接起身道：“沈云襄，你瘋了！”
沈云襄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淑妃娘娘慎言。”溫淑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態度緩和下來，語重心長的說：“王爺，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寧府小姐溫柔端莊，才貌并佳，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姻緣，怎能說斷就斷呢？”
沈云襄冷笑一聲：“本王身中奇毒，命不久矣，娘娘不明白本王在說些什么？”
溫淑謹語塞了，她怎會不知，這毒分明就是她自己下的。
她眼神閃了閃，卻還是開口道：“寧府小姐看著模樣是乖巧老實之人，也不像是做了什么錯事，倘若沒有什么違背女德的事，王爺還是不要這么草率來的好。”
言下之意是寧虞做了些有損女子貞德的事，卻未料到沈云襄冷著臉看向她：“寧府小姐是清白之人，才華品貌皆是上佳，比其他姑娘倒也綽綽有余。”
還想說些什么，只聽他甩袖道：“本王本就時日無多，不想耽擱寧小姐，淑妃娘娘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撓？”
溫淑謹同他相識二十余年，何時見過他這副模樣，三十多歲的王爺容貌還是從前那般俊美，只是眉梢眼角都凝著郁氣，看著甚是可怖，她只好打個圓場道：“王爺不愿那便罷了。”
淑妃都發話了，沈明璟也只好應下，寧虞自始至終都未曾抬起頭，她心中十分疑惑，為何沈云襄就這么輕而易舉的放過了她。
不久后，宮宴的氣氛重新熱鬧起來，眾人劃拳喝酒，談笑自如，觥籌交錯間，竟再也見不到方才的半點寂靜與凝重。
坐了沒一會，寧虞也喝了些酒，不過這酒烈性不大，不至于醉。
宴會正熱鬧著，忽然一個小廝走到寧虞跟前，低聲道：“攝政王邀您御花園一見。”
寧虞神色一怔，卻也沒說什么，她趁人不注意在寧如冀和慕椋耳畔說了些什么，才跟著小廝走出去。
就算是圈套，闖一闖又如何，索性她也不解宮宴上沈云襄唱的是哪一出。
御花園。
沈云襄背對著她站在那，卻清晰的開口說道：“你來了。”
寧虞走上前，此時御花園里只有他們二人，她手里緊緊攥著尖銳的簪子，若是有什么變故，她第一時間會出手。
她沉默著，等待沈云襄轉頭，過了半晌，只聽一聲無奈的笑。
“沈明月，恨了這么多年，你不累么？”
她心里一緊，卻沒有輕舉妄動，只是淡淡的笑著說：“臣女不知王爺在說些什么。”
“臣女？”
似乎有些好笑，沈云襄挑眉看著她：“你從前，可是自稱本宮的人。”
寧虞沒有說話，似乎此時說什么都不合適。
最后，她輕聲道：“我是寧虞。”
是寧虞，不是沈明月。
沈明月已經死在那場大火里了，所以，那不是她的身份，她不會認了。
沈云襄似乎也清楚這一點，他嘆了口氣：“莊寧晏的事，還是記得那么清楚？”
寧虞還是沒有開口，說多錯多，更何況，她不知此時沈云襄在玩什么把戲。
他等了一會，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便自顧自的說下去：“本王從前與她是自幼一起長大的，她那時不會算計人，只會哭，一哭就讓本王偃旗息鼓了。”
“本王把她當稀世珍寶，唯恐有人覬覦她，可惜，最后她還是嫁給了我的皇兄。”
“也不知道他憑什么，似乎每一個人都愛得很，又似乎根本不愛任何人。”
他低聲說著，眼眶卻酸澀的很，似乎這么多年以來，畫面一幀一幀的過去了，他愛的姑娘早就利欲熏心，可他還是在她身后站了這么多年。
這么多年，足以成就一個人，也足以毀掉一個人。
沈云襄放聲大笑道：“困了這么多年，走不出來便罷了。”
那個長頭發眼睛圓圓的小姑娘，最終也成了后宮里機關算盡的上位者，他本想，如果是他定不會讓她變得這般疲于奔命，工于心計，可時至今日，他才發現，溫淑謹愛人，更愛權，她不會放過走上高位的機會，哪怕再來一次也是這樣。
所以，沒有如果了。
他釋然道：“小姑娘，恨了這么多年的確累的很，我要死了。”
“死后，也不知道她會不會站在我的墳前哭一哭，畢竟死前的最后一個要求，我都拒絕她了，此刻怕是恨我恨得很吧。”
寧虞沉默著，沈云襄似乎也沒有指望她會說什么，只是轉過頭來看她，目光寧和：“你不喜歡我叫你沈明月。”
幾乎是篤定的語氣，話音剛落，他便嘆道：“你也是個可憐的丫頭。”
“她若是對付你，你要小心些，畢竟我可不想這么早就在地下見到你。”
那雙眼睛裝滿了疲憊，此時卻比平日里亮些。
“我走了，后會無期。”
寧虞再抬眼，面前人已經不見蹤跡，只是方才站的地方風輕輕吹動那嬌艷的花，分明開的正盛，卻好像要凋零了一般。
她閉上眼，風吹過面頰，似乎也在安慰她。
再睜開，已經恢復了冷靜。
寧虞轉過身去，向宮宴所在的地方走去，恨人是累的，愛一個人更是累的很，因為恨里不會摻雜愛，但愛里，多數時候也會常有一絲恨意。
大抵有些愛不成正緣，是命中注定，只是說要放棄，卻也真真是個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