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依出去了，柯斯瀾走進房門去看床上的女人。

　　她中途醒過，喝了些藥，強撐著處理了些公務，視力愈來愈差，才不情不愿地放下電腦。

　　他一進門就明白剛剛辰依進來是干嘛的了——給她戴面具。

　　奧黛麗平日里就從不卸妝，面具假發不離腦袋，還一直戴著手套，穿長靴或者不透光的絲襪，裸露在外的皮膚能少一點就少一點，保密意識強的可怕。

　　沒想到就連現在中毒昏迷都戴著。

　　——這么提防他，倒是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江夕昀現在不是昏迷，而是睡著了，本來就一直在做噩夢，睡得很淺，她現在看不見，聽到人進來，摸到辰依給她準備的防身手槍，呼吸都急了些。

　　柯斯瀾輕輕地彎腰，弓起身子給她理了理因汗濕粘在臉上的碎發，怕她太熱，用手把她腦袋小心翼翼地托起，將頭發用手上皮筋束好，放到她身側。

　　他今天原本是扎頭發來的，進門看奧黛麗滿臉是汗的樣子，才把自己頭上的皮筋摘下來。

　　剛要起身，卻感到一個冷硬的東西抵在自己腹部。

　　……不愧是那老頭帶出來的。

　　“是我。”他聲音放得低而溫和。

　　哪知那槍戳得更狠了。

　　“你來做什么？”她聲音還是很虛，腦袋角度動都沒動。

　　柯斯瀾垂眸看著那把槍，唇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伸手捏住奧黛麗拿槍的手，手指帶著她去觸碰槍身上的花紋。

　　……等等……這不是……

　　是那年新年克里斯送她的槍。

　　辰依從柜里隨便拿的，看放在那么底層，還以為是什么高傷害秘密武器呢。

　　“犯不著這么急著殺我吧，大小姐。”他開口，語氣溫涼，聽上去竟然有點像是在哄人，“等你痊愈了再對我下手也不遲。”

　　“我看不見，光一個聲音哪里確定得了你是誰？”

　　看不見？失明了？

　　“那你說，除了你我，誰還知道你手上這把槍是我送的？”

　　“……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

　　“辰依出去了，我替班。”

　　“那也好，正好我看不見，你幫我辦公吧。”她的口吻簡直像是無賴。

　　“行啊。”柯斯瀾答應的倒是爽快。

　　她那么說只是想勸退柯斯瀾，怎么可能真的把文件給他看。

　　“算了，我困了。”

　　“嗯，我給你熱牛奶。”

　　“讓你失望了，我家沒有牛奶。”

　　“沒事，我帶了兩箱呢。”

　　他說著就要出門，順手想把燈關了。

　　奧黛麗現在還只能算半盲，眼睛還能感受到光，突然的黑暗環境，驚得她全身一抖。

　　屋里只有他們兩個，她剛剛抖那一下，床單摩擦發出來的聲音，清晰的傳進柯斯瀾耳朵里，手連忙又一用力把燈按開，幾步奔到床前。

　　“怎么了？哪里疼嗎？還是害怕。”

　　奧黛麗只是咬著嘴唇，微微發抖，并不說話。

　　大概是那焚心瘴的緣故，她這情緒敏感得不行，聽剛剛克里斯沖她說話的語氣，都疑心他是在哄自己。

　　“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就在外面廚房。”

　　……看來也不全是錯覺，他好像真的是把她當小孩在哄。

　　“哦對了，等我一下。”說完他就轉身出去，從帶來的袋子里翻出兩個一藍一粉的兒童對講機。

　　頂多30秒就回到臥室，把粉紅色那只放在她手心里，捏著她大拇指按在說話鍵上。

　　“你只要按一下，對著這個說話，我就能聽得到了。”聽得出來，他話里全是盈盈的笑意。

　　“……我年紀比你大，克里斯。”

　　“嗯，知道了，姐姐。”

　　柯斯瀾在廚房里盯著咕嘟咕嘟的牛奶，另一鍋里是飄著香的茶湯。

　　“喂？……你這小破玩具真能聽到聲音嗎？”擺在灶臺邊的小對講機里傳出女聲，音質聽上去像初中校園歌手大賽里的劣質音響。

　　“聽得見，怎么了？”

　　“你在做什么？”

　　“剛剛不就說了嗎？給你煮牛奶啊。”

　　“……你再這樣對我好下去，怕是這整個斜陽都要被割給你了。”

　　“對你這么好有什么用，真不知道你是眼睛瞎了，還是心瞎了。”他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被鍋里水沸騰的聲音蓋過。

　　“什么？”

　　柯斯瀾笑了一聲，油煙機的聲響給他染上一身煙火氣。

　　早已脫掉的風衣隨意搭在臥室里椅背上，黑襯衫袖口卷至手肘上方，身上系著小貓圍裙。

　　“沒什么。”他回。

　　這男人，欲蓋彌彰。

　　“辰依沒和你說嗎，我只能再活七天。”這話從對講機里傳出來時，卡頓了一下，聲音被重重的電流包裹著，恰似一臺卡殼的老留聲機，光是聽著就讓人覺得悲戚。

　　柯斯瀾淺淡的笑容僵在臉上，但還是壓下了語氣的波瀾：“說了。”

　　“那你現在對我這么好，算是在給我做斷頭飯嗎？”

　　？不是、等等？

　　“我不會讓你死。”

　　江夕昀本來真沒想把話題往嚴肅方面發展，誰知道他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應些什么，在對講機之間傳播的，就只剩下廚房鍋里咕嘟咕嘟的聲音，好像要把她那片一潭死水般的心湖也煮開了。

　　她關掉對講機，躺在床上發呆。

　　她是心瞎了，早就瞎了，要是不瞎，她現在也不會躺在這里。

　　柯斯瀾心里悶悶的，辰依的電話恰巧在這時打過來。

　　“找到了，人家自己有房子也有朋友，手機靜音了而已。”

　　“人家自己有”“而已”。

　　這就是她一夜未歸，電話不接，短信不回的原因嗎？

　　不爽，真的不爽。

　　他愛奧黛麗，難道已經愛屋及烏到連同她個性有那么幾分像的江夕昀也愛了嗎？

　　思緒沒及時抽回，牛奶沸騰著把鍋蓋都頂了起來。

　　柯斯瀾手忙腳亂地關火，把牛奶盛好，放在一邊晾涼，又撈出另一個小鍋里的茶葉和茉莉花。

　　打開電飯煲，清甜糯香的南瓜味一點點漫出來。

　　奧黛麗愛喝茉莉花茶，胃不好，還有失眠的毛病。

　　她沒同他講過，全是他猜的。

　　他早就不怕在奧黛麗的事上犯錯了，大小姐對不熟的人脾氣都很好，而很顯然，柯斯瀾好不容易翻山越嶺闖進了熟人的地界，卻因為腳步太急，又被趕了出來。

　　沒事，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大不了再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