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不修好不要臉!”
身邊響起隨春生壓低的聲音,果兒悚然一驚,低聲問道:“你怎么也來了?”
雖然二人約定好,為防不測,果兒沿途會給隨春生留下記號。
但方才她專注地偷聽,竟一時沒能聽見隨春生過來得動靜,這人輕功著實了得。
“我先踩個點。”隨春生說著,將兩個熱騰騰的畢羅塞進果兒手中,又不滿地嘀咕:“分明是這老東西出言羞辱師父在先,竟理直氣壯地反咬一口。”
果兒對隨春生的慣偷用語有些無奈,接過畢羅,并未接他的抱怨,只低聲道:“這里有我就行,你先去查絲線。”
隨春生點點頭,又叮囑果兒:“師父小心,我打聽過了,這個大理寺的薛少卿武藝超群,并非一般的文官。”
果兒已經見識過薛和沾的武功,了然地沖隨春生點點頭,隨春生才一陣風般卷出了顧府。
雖是青天白日,但他足下生風如鬼魅般掠過,顧府的下人只覺身側一陣“陰風”刮過,根本看不清人影,聯想到家中剛死了郎君,更是個個嚇得躲進屋中不敢出來。
這倒方便了果兒,她小聲地咀嚼著畢羅,側耳聽著屋里的對話。
屋內,薛和沾正詢問顧茂才:“令郎平日為人如何?”
說起兒子,顧茂才眼中滿是慈愛:“冰之生性善良,知書明理,在家孝順長輩,在外善待鄰里,一向是被人交口稱贊的好兒郎。”
“他可有什么特別的喜好,或者有矛盾的友人?”薛和沾追問。
顧茂才思索片刻:“冰之擅作詩詞,交游甚廣。他此次隨商隊來長安,便是因為他的友人贈了他一張上官昭容彩樓詩會的名帖,因此特意前來參加詩會的。至于有矛盾的友人……我還從不曾聽說冰之與誰有過齟齬。”
薛和沾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碗邊緣:“你可曾發現他最近有什么異常之處?”
顧茂才皺起眉頭,努力回憶著:“我并未發現冰之有何異常。我們來到長安城后,他便每日隨好友吟詩會友,為彩樓詩會做準備。”
薛和沾眼神一凝:“你可知這位贈他名帖又帶他吟詩會友的友人,姓甚名誰?”
顧茂才無奈地搖搖頭:“我只聽冰之喚他云卿,此人多年前曾游學至沙洲,與冰之結識。后來他高中進士,如今也在朝為官。冰之十分推崇他的學問和詩作。”
薛和沾念著“云卿”二字思索起來:“云卿……云卿應當是那人的字。朝中進士出身,字喚云卿的……”
薛和沾心中有了數,重新看向顧茂才,神色嚴肅:“顧郎君,我定會徹查顧冰之之死,還他一個公道。但你也需全力配合,不得有任何隱瞞。”
顧茂才連連點頭:“薛少卿放心,事關我兒,我定全力配合。只要能找出殺害冰之的兇手,讓冰之在九泉之下安息,薛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薛和沾微微點頭:“那今日我便告辭了。若之后你再發現任何與顧冰之有關的異樣之處,可隨時來大理寺告知與我。”
薛和沾辭別顧茂才,起身離開。
果兒此時也已吃完了畢羅,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聽薛和沾的語氣,那位云卿是誰他應當有數,繼續跟著薛和沾,定能見到這個人。
只是不知,這人跟顧冰之的死,到底有沒有關系呢?
朝中官員,總不可能還是個不世的幻術傀儡大師吧?
若是雇兇殺人,為何放著殺手游俠不用,偏要請一個幻術師呢?
果兒思索間,幾人已先后走入東市。
東市內店鋪林立,旗幡招展,商賈云集,叫賣聲此起彼伏。珠寶玉器、綾羅綢緞琳瑯滿目。來往行人或談笑風生,或駐足選購。這里匯聚了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盡顯大唐都城的繁華盛景。
薛和沾與石破天只得下馬步行。
石破天牽著馬疑惑地問:“薛少卿,我們為何要來東市啊?”
薛和沾卻笑而不答,隨手買了一個剛剛烤好的胡餅與石破天分食。
有了胡餅,石破天立刻忘了方才的問題,看著如織的行人,又問:“長安城近日真是多了不少人呢!五城兵馬司的人可是要忙死了,也不知這上官昭容的彩樓詩會和安樂公主的幻術大會為何偏要同時開。”
薛和沾吃著胡餅悠然逛著,并不答話,面上也沒有任何不耐煩的神情,依舊是那副溫柔和煦的模樣。
石破天便大著膽子低聲問道:“少卿,屬下聽聞,安樂公主曾向天子請賜昆明池,卻因上官昭容被拒,因此不滿上官昭容在昆明池舉辦詩會出盡風頭,這才要在她新修的定昆池舉畔辦七日幻術大會,誓要壓上官昭容一頭。此事可是真的?”
這一回,薛和沾終于收起笑容,嚴肅道:“慎言。”
薛和沾只道石破天是個活潑直率的,卻沒料到他竟如此膽大,上官昭容和安樂公主的八卦也敢當街議論。
雖然大唐自太宗起便廣開言路,是以民風開放言論自由,百姓提起當今天子也敢親切地稱一聲李七郎。但仍然有不少因言獲罪的例子。
何況安樂公主作為中宗最寵愛的女兒,向來驕縱跋扈,睚眥必報。石破天這番話若是傳到安樂公主耳中,恐怕不僅石破天,就連薛和沾都要受些為難。
石破天見薛和沾嚴肅起來,忙收起八卦的心思,老老實實地閉了嘴,專心牽馬。
跟在后面的果兒卻忍不住想,這安樂公主選幻術與詩會對壘,應當也是用了心思的。
鑒賞詩文尚有門檻,但幻術在大唐流行已久,雅俗共賞老少皆宜。癡迷幻術者上至世家貴族,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對此盛會充滿期待。
如今幻術大賽尚未開始,長安城內便隨處可見幻術表演,坊市街頭日日人潮涌動喝彩聲不斷,幻術大會的風頭似乎當真已經壓過了上官昭容的詩會。
果兒來長安之前便曾聽聞,安樂公主姝秀辯敏,光艷動天下,乃大唐第一美人。如今對這個以幻術對詩會的美貌公主,又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然而果兒思索間,一個晃神,再抬頭便已經不見了薛和沾的蹤影,只剩石破天牽著兩匹馬在人群中艱難前行。
果兒暗道一聲不好,四下打量一番,朝最近的一個巷子追了進去,她剛拐進一個無人的巷口,迎面便是一陣熟悉的拳風襲來,果兒連忙側身躲閃,然而巷道狹窄,雖避開了要害,肩上還是重重挨了一拳。

婆娑道姑
畢羅:饆饠,一種帶餡的面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