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市
天邊的紅色逐漸燒起來,鴉鵲歸林高噪。
回府的馬車上,蘇羨作出一副游玩盡興后的疲態,倚在車廂上假寐。江渙也就默不作聲,連呼吸都刻意放輕。見她如此疲憊,又是病體初愈,回府后江渙只囑咐她好生歇息,沒再打擾。
第二日上午,門房便有人來報,門下省錄事陶昌源的夫人葉靈玉送來了帖子,邀她于三月十五到陶家赴宴。她遞了回帖后,看著百無聊賴的兩個小丫頭,問:“梅香,竹影,想不想隨我去西市逛逛?”
兩人樂呵呵點頭,興沖沖去收拾準備出門的行頭。
蘇羨靜坐堂上,寬大衣袖下,拇指指甲又不經意間反復摩挲起指腹來,腦中思緒紛亂,卻來不及細想,就看見江渙已從衙署回來,向這邊走來。
許是因為生病這幾日養成的習慣,如今他到這邊倒是勤快的很,蘇羨起身相迎。
“夫君,今日接到了陶夫人的帖子,午后我欲去西市逛逛,做件衣裳。”兩人閑聊幾句后,蘇羨開口道。
“但隨夫人心意。可否需要我陪同夫人……”
“夫君日理萬機,此等小事就不勞煩夫君了。”
江渙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夫人幾眼,今日夫人一如往常的笑語盈盈,卻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對,也不知這感覺因何而起。
“那夫人多帶幾個家丁,以保夫人安全。”
“主子,今日有何安排?”
蘇羨帶人出門后,風翎問在書房默默練字的江渙。
“去參加禮部員外郎蕭敬所辦的雅集。”他眼皮未抬,淡淡答道。
玉京城邊有座山,名濱山。雖稱濱山,但實為丘,山體低而緩,是京中有名的風雅之地。
濱山低矮,能成盛景,只因恰臨隨池。相傳曾有文人雨后初晴之時登上山頂,一道彩虹如橋,一頭連著隨池,一頭牽著濱山,于是有了頂上的倚虹亭。
以倚虹亭為中心,向下不遠處,幾座亭臺錯落有致,飛檐斗拱,古雅別致。
亭內,江渙立于角落,看似在觀賞桌前幾人筆走龍蛇,實則注意力在身旁低談的二人身上。
“今日雅集,規模依舊宏大,蕭大人的實力真是令人欽慕。”
“蕭大人的背后大樹,你我二人豈敢奢想,今日能來見見世面,便已心滿意足了。”
“這位兄臺,怎得見你這樣面生?”一人注意到江渙,搭起話來。
“在下江渙,赴京不久,此前還未曾有幸參加此類雅集,故無緣得見二位。此次也是之前拜見何司門,才能沾光受邀。”
“何司門啊,今日似還未現身。”那人接話,臉上表情頗有深意。“仁兄定是與何司門關系親近之人了。”
“不敢當,何司門乃在下上官,拜見為理應之舉。但何司門政務繁忙,日理萬機,與我不過兩面之緣罷了。”
“何司門現下怕的確是忙得焦頭爛額,無暇抽身。”那兩人互相使個眼色,面上現出幾分譏誚來。
“在下初來乍到,對京中之事不甚了解,不知方才二位所提蕭大人是……”
江渙引著二人在一旁找了僻靜處坐下,為二人斟起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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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夫人,您的眼光可真好。”蘇羨指尖輕拂過店內琳瑯滿目的綢緞,停留在一匹松霜綠素軟緞上,更襯得一段皓腕明亮。
店內伙計眼尖,忙上前招呼。
“您手上這匹料子是新來的,質地柔軟,顏色好看,當下正時興!”他一開口,便是滔滔不絕,“像您這般國色天姿,再穿上用這布料做的衣裳,那叫一個相得益彰,錦上添花!”
蘇羨的注意這才被拉回現實,看面前之人賣力講著,隨口問價之后只說太貴,就帶著梅香竹影往外走去。
又這樣逛了五六家,去過的地方七拐八繞,釵環玉器、胭脂香料看了個遍,卻都只走馬觀花,惟看不買。
只有路過一家糕點鋪,看梅香竹影被糕點撲鼻的香氣勾得走不動道,蘇羨才買了幾塊芙蓉糕。
待到覺著時間差不多了,她才狀似無意地以恰到此處逛累了歇腳為由,進了隱廬酒坊。
她招呼跟著的家丁一同坐下休息,點了幾樣小菜。趁幾人扭捏道謝,無人注意之時悄悄塞給梅香一塊玉佩,示意梅香去給掌柜的遞個信。
梅香在桌下摸到玉佩,眨巴著眼睛看著蘇羨,呆了兩秒才看懂蘇羨的眼色,忙不迭起身辦事。
她借著問酒的名義,不動聲色的將玉佩給掌柜的看了一眼,見到掌柜一摸胡須,玉佩便已收回袖口。掌柜若無其事差小二端上兩壺酒,隨著梅香坐下,酒也上了桌。
梅香臉上看著平常,心里早急得跳腳,恨不能戳著自己的頭問上百十遍怎么把正事都忘光了。但見夫人神色,仍是對她溫柔笑著,還借酒杯遮掩著,用口型對她說了句“做的不錯”,她一顆亂跳的心這才逐漸平靜。然后,她看著夫人手上的酒杯愣了愣:
“夫人,您身子才好,不能吃酒的!”
好容易連哄帶騙,蘇羨保證接下來幾日日內絕對滴酒不沾,才讓心焦的梅香住了嘴,帶著一行人出了酒坊。
事已辦完,蘇羨便無意再佯裝對街上那些物件感興趣,只說自己累了不再逛了,要早些回去休息,讓家丁尋條近些的小路直接回府。
走著走著,她們隱約聽到幾聲嗚咽。
一個骨瘦如柴的小男孩蹲著,面前是一只同樣瘦骨嶙峋的小狗,看起來剛剛足月,歪歪靠著墻,細弱的四肢撐著它站起來都費力。
“阿娘,它看起來快餓死了。”
小男孩抹著淚,被一旁的婦人拽走。
“人都要活不起了,還管畜生可憐,走吧走吧。”
蘇羨默然走到街角,母子二人已走出了一段距離。
她輕嘆,蹲下身去。小狗抖得厲害,蔫頭耷腦,也不敢瞧她,低低擠出幾聲哼叫。她揪住它的后脖頸,它爪子溫順地垂下,輕輕搖了兩下尾巴。
“還好,至少現在我還養得起你。”她改揪為抱,把它籠在懷里。
“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我可不是。”
“夫人不承認也是。”
“其實我是黃世仁。”
“黃世仁是誰?”
……
一行人有些吵鬧著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