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先喝點茶吧。”

　　正廳內，蘇羨看著明顯有些局促的二人，率先開口。

　　坐在下首的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帶頭的趙姓男子站了出來。

　　“恩人容稟！”他抱拳道，“我趙鐵牛這條賤命不值錢，但今日若非您二位提點，我和這不成器的兄弟早不知輕重地將這兩條命白送了出去！”

　　“大恩不言謝，我們兄弟二人早些年做過府兵，會些拳腳功夫，愿為二位恩人效犬馬之勞！”

　　他瞪了一眼有些呆愣的同伴，回過神來的另一人慌忙起身作揖：“啊，對！小的王栓子，愿給恩人當牛做馬！”

　　蘇羨有些無奈地看了江渙一眼，他唇邊帶笑看著她，一副任她決定的模樣。

　　“我只不過是看趙大哥面善提醒一下罷了，動動嘴皮子的功夫，兩位不必這般客氣。”

　　聽出她話外的意思，趙鐵牛眼眶發紅，猛地一拍大腿：“實不相瞞，今日得見神鳥在天上炸開的威力，見識了恩人的手段我們才發現自己之前的想法多天真又無用……”

　　“我與阿弟相依為命，走貨回來就看他被一張破草席裹著抬出來，有仇卻無處報！”他言語中滿是憤恨，說著又跪了下去，“但請恩人收留我們，我們愿為成就恩人的大事肝腦涂地！”

　　“……大事？”

　　蘇羨微微挑眉，她輕嘆一口氣上前將人扶起。

　　“我想二位是誤會了什么，我們夫妻二人不過是路過洛津在此休整的普通商人，無意做什么大事。”

　　她的身后，一直追隨著她身影的江渙因她口中自然說出的“夫妻二人”目光幽深，嘴角忍不住又上翹了幾分。

　　蘇羨帶著安撫之意，聲音放柔了些，話里的意思卻極為堅定：“洛津一但解封，我們就會離開這里南下往靖國去，對趙大哥口中的‘大事’實在無能為力。”

　　趙鐵牛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肩膀也塌了下來。

　　“那……多謝恩人接待，是我們唐突了。”

　　風翎突然從門外進來，步履匆匆帶進一陣風，附耳和江渙說了些什么。

　　江渙視線掃過站在廳中垂頭喪氣正欲告辭的兩人，出言挽留：“二位先坐，稍候片刻。”

　　不明所以的蘇羨接收到他的眼神，有些不解地跟上他的腳步，隨他一起拐到了屏風后。

　　“是我會錯意了嗎？”蘇羨小聲問，“我以為你手下都是高手，不會輕易接收這兩人。”

　　“是另外的事。”

　　江渙搖頭，俯身牽起她的手。即便只有一時半刻，他也忍不住與她貼近。

　　他繼續道：“云隱傳來消息，蕭承禧在私下追捕這二人，大約是要用他們做這次事情的替死鬼。夫人心善，我想你定是不愿見到他人替我們背鍋送命。”

　　江渙垂頭看著她，果然見到她的眉頭在聽到這個消息后一點點聳起。

　　他將指尖點到她的眉心，阻止她的眉頭繼續皺緊：“他們二人功夫太差，也不知根底，我的確不能因此就收進隊伍里。”

　　“不過夫人不必急著皺眉。”他輕聲說，“我有辦法能在明日出城時，讓他們二人混在我們的隊伍里出去。至于出去之后，就只能靠他們自己了。”

　　“好。”蘇羨被牽住的手握回去輕輕晃了兩下：“那晚些我們一起去同他們講。”

　　她向他招手，要和他說悄悄話。

　　江渙唇角上揚，彎下身子湊近，假裝沒看到她眼底的狡黠。

　　她趴在他耳邊低聲講：“其實夫君才是大善人吶。”

　　溫熱的氣體噴在他的耳邊，蘇羨牽著他的手還在輕晃，這份親昵晃得他的心跟著一漾一漾。

　　棲鳳觀的火仍然熊熊燒著，正如蕭承禧此刻心中怎樣也壓不下去的怒氣。

　　洛津府內，地上滿是碎瓷殘片。

　　蕭承禧臉色鐵青地掃視著下首坐著的幾人，一個個縮著脖子好似鵪鶉，全然沒了平日里溜須拍馬的勁頭。

　　“蕭……蕭大人，您看這事……”

　　洛津府尹那張總是笑瞇瞇的老臉現今每道褶子下都藏著憂愁，戰戰兢兢開了口。

　　“哦？您老人家問我？”

　　蕭承禧唇角勾起一個諷刺的笑，眼神卻似臘月的冰刃，讓人不寒而栗。

　　“我以為這件事有多重要諸位心里都清楚，”他慢悠悠開口，語氣森森，“原來各位都嫌自己的腦袋壓在脖子上太重，還要好心把我也拖著一起送命。”

　　幾人咿咿呀呀說些無用的討饒和辯解，讓本就氣得有些胸悶的蕭承禧聽得大腦嗡鳴。

　　“都閉嘴。”

　　他不耐煩地閉眼斥道，手指向洛津府尹：“接下來怎么做，你來說。”

　　洛津府尹聽了這話，身形一縮，看上去又佝僂幾分。他不安地搓了搓手，試探道：“不若再將封城延長幾日，等事態稍作平息，當街斬殺那幾個始作俑者……”

　　一聲脆響，廳內幾個人都跟著身子一顫。

　　洛津府尹的話沒說完，蕭承禧手上那盞侍女才新端過來的熱茶，就隨著茶杯一同砸了過去。

　　“蠢貨！生怕全城人不知此事是人為，還被你們辦砸了是嗎？”

　　洛津府尹垂著頭，有些狼狽地拍掉身上黏著的茶葉。

　　方才他勉強躲過了大半茶水，但身上還是洇濕了一大片。不幸被波及的衣料已從滾燙變得冰涼，濕噠噠黏在身上。

　　“蕭大人，您消消氣。”他頓了頓開口，聲音不再如方才那般瑟縮，“再怎么說當初也是您舉薦我到此處的，下官不才，只能仰仗您給個主意了。”

　　蕭承禧怒極反笑，鼻腔噴出一聲冷哼，恨不能手邊再有個茶壺可以砸過去。

　　但事已至此，他自己也很清楚，從他收下銀兩舉薦這個廢物做洛津府尹時，兩人就已經被綁到了同一條船上。更何況他如今還是奉林相的命身處洛津，再怎樣也免不了監察不力之名。

　　他深吸一口氣，陰沉著臉，但語氣已經平緩下來：“若是不想死，就按我接下來交代的去做。”

　　“找幾個辦事伶俐的，暗中去找街頭乞兒和說書匠，就說神鳥泣血自燃正應了‘赤霄落盡玄云起’一句，如今是天命在召水德星歸位。”

　　洛津府尹點頭哈腰：“下官這就去派人編成童謠傳下去。”

　　“讓你的人把事做得干凈些，別露什么馬腳。還有，提醒他們去搜捕那個姓趙的時候低調點，別再讓全城都看著你們擦屁股的丑態！”

　　“是，是。”洛津府尹堆著笑，“保證不讓他們暴露出抓人一事。明早……”

　　“今天就讓童謠傳開，明天正常解開封禁。”

　　廳中幾人陸陸續續領命散去，蕭承禧疲憊地閉上眼，捏了捏眉心。

　　這些人沒有一個能靠得住，他還得想想，怎么才能向林相將此事交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