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有些遠，像是幾個流民圍住了一個女郎。”

　　風翎的聲音從車簾外傳來：“這附近的流民有點多，還有一輛翻了的馬車，看樣子已經被洗劫一空了。”

　　蘇羨聞言向外看去，路邊一輛傾翻的馬車歪斜地栽進泥溝里，車轅從中折斷，車輪也已扭曲變形，幾片碎布散落在周圍，被凌亂的鞋印踏進了泥濘，車頂被撕裂的篷布隨風輕輕晃動，如一面哀傷的祭旗。

　　三三兩兩的流民四散，有的正低頭清點著戰利品，有的兩手空空，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的馬車。

　　蘇羨皺眉搖頭：“先繼續走吧，不要貿然停下。”

　　她沒有停止掃視，試圖找出呼救的來源，少女破碎的哭求聲斷斷續續卻越發清晰。

　　燥熱的風吹過，少女的聲音從四人圍住的小圈子里傳來，她的聲音因哭泣嘶啞抽噎，不遠處或坐或臥的幾人表情空洞，仿佛全然沒有聽見哭喊。

　　“夫人想去便去吧。”

　　蘇羨扭過頭還未開口，聽到江渙的聲音適時響起。

　　“以夫人的輕功，這輛馬車攔不住你。”他指了指前方，“馬車在這里停下容易被圍，還需再往前走一段路，等到流民少些的地方才能停。我陪你……”

　　蘇羨頷首，卻止住了江渙的動作：“不用停車，我不會和他們起沖突，一個人就可以。”

　　江渙并不意外，輕嘆一聲：“我在前面等你一刻鐘，注意你的傷口。”

　　“用不了一刻鐘，”蘇羨狡黠地笑，“而且我相信即便一刻鐘沒回來，你也不會拋下我離開的。”

　　說罷，她身影一閃，已是推開車門，縱身躍出。

　　江渙說出的后半句成了無人接收的自言自語：“我的意思是，若是一刻鐘沒回來，我便去接應你。”

　　蘇羨足尖在車轅上輕輕一點，借力前躍。

　　江渙笑著看她衣袂翻飛，輕飄飄落在地面上，連塵土也未驚起半分，語氣平靜地吩咐風翎：“繼續往前走，前面空曠的地方停。”

　　蘇羨徑直向著求救聲走去，毫不費力地擠進了四人松散的包圍圈里。

　　滿身的塵土與泥濘遮不住少女華貴的衣料和細嫩的皮膚，她懷里抱著什么東西，抖作一團。蘇羨微微嘆氣，擋在了她身前。

　　“你是什么人？不要多管閑事。”

　　見到突如其來的蘇羨，幾人吃驚地后退一步，防備地弓起了身子。

　　見是個女人，其中一人松懈幾分，故作兇狠地喊話，卻也因饑餓力氣不足，聽上去并沒有太多威懾力。

　　蘇羨注意到他們的視線都落在少女懷里護著的東西上，笑著和幾人道：“幾位不要急，不如與我做個交易。我向你們買下這位小娘子如何？”

　　幾人打量蘇羨衣著整潔，面色紅潤，心中有了算計：“把，把你們二人身上值錢的都留下，可以放你們走。”

　　蘇羨搖頭：“生意不是這么做的。”

　　少女聽聞，驚恐地拽住蘇羨的衣角：“求你……別走，救救我，我家……”

　　她剩下的話被蘇羨一個瞪視嚇了回去，化成了止不住的抽噎，紅腫的眼睛瞬間汪滿了水，滴滴答答落了下來。

　　“你們應當清楚，從這里走到最近的鎮子至少要兩日，”蘇羨抬頭，視線移回流民身上，“帶上她，你們需要走更久。”

　　“現在即便是大戶人家買奴婢，最高不過五兩，你們沒有她的籍契，只能賣到黑市，恐怕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到。”

　　蘇羨感覺到自己衣角被拽著下墜，瞥了少女一眼。少女扁著嘴不敢說話，眼淚越發洶涌。

　　“我給你們五兩銀子，外加兩日干糧，人我帶走，如何？”

　　蘇羨見他們幾個相互遞著眼神，將袖中的短刀滑出，在手心掂了掂。

　　她維持著笑意，眼神卻凌厲許多，盯著對面的人：“不過提前說好，生意可以不做，但別想在我這里打什么不該有的壞主意。”

　　那幾人本也算不上窮兇極惡，只是沒搶到東西，想從少女身上搜刮點什么，最不濟便是將少女捆起來賣給人牙子換幾日口糧。

　　蘇羨冷冷一掃，他們本來就沒攢起多少的氣勢泄了干凈。幾個人湊在一堆小聲商討片刻，將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一個推了出來。

　　那人對上蘇羨探究的視線，喉頭滾動吞咽下口水，塌肩縮背訥訥道：“成，成交。”

　　蘇羨看向身后，少女的眼睛里像是蓄了一片汪洋，眼皮已經哭得高高腫起，淚還在流著。她用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塵土的衣袖揩淚，臉花成一片，還被灰瞇了眼睛，眼淚更加止也止不住。

　　“還能走嗎？”

　　蘇羨低頭，看她蜷成一團死死拽著自己的衣角，可憐巴巴的模樣，把語氣放柔了些。

　　少女從蘇羨身后探頭，看到那幾個流民已經離開，人不似方才那樣緊繃，小幅度搖了搖頭。

　　“腳崴了嗎？我看看。”

　　蘇羨俯身去看，少女嘴唇微動，小聲囁嚅著什么。

　　湊近了方才聽清，她正不大好意思道：“腿……嗝……腿軟……”

　　少女聽到嗝聲，震驚又徒勞地捂住嘴。驚懼與悲傷卻成了延綿不絕的氣，一個接一個的嗝從她喉嚨里擠了出來，連肩膀都止不住的顫。

　　蘇羨笑了笑：“這沒什么，人之常情。”

　　她看了看不遠處爛掉的馬車：“那是你的馬車吧？”

　　少女表情落寞地點點頭，握緊方才一直死命護著的玉佩：“東西都被……嗝……搶走了。”

　　“先離開這里吧。”蘇羨低頭看她，“你摟緊我的脖子，我抱你走。”

　　少女的臉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止不住的抽噎發窘還是因為蘇羨的提議有些羞澀。

　　“真的可……嗝……可以嗎？”

　　“放心吧，一只手也能把你抱起來。”

　　雖然是出于傷勢不得已只能用單手抱，蘇羨還是在少女低低的驚呼中感受到一種虛榮心被極大滿足的暢快——

　　她努力克制嘴角上翹的幅度，說出無數個濫俗英雄救美場景下都會出現的臺詞：“抱緊些。”

　　陽光傾灑，蘇羨繃緊腹部，輕點足尖掠出丈余，在少女欽佩的眼神中默默想：“果然單手抱還是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