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敏之“哼”一聲,扭頭又是一顆冰透桂香玉容糕塞進了嘴里。
華仲盈順著崔敏之的話說,倒不是真覺得崔敏之說得有道理,只覺得崔敏之果真出身鄉(xiāng)野單純得緊。朝堂之事哪有崔敏之說的那般簡單,事事比誰大聲便能占據(jù)優(yōu)勢的話,朝臣豈不是個個都得聲如洪鐘。況且,安樂侯想要坐實華家之罪,難道真心不知道此事子虛烏有嗎?崔敏之不知道這明里暗里許多紛爭不是可以擺在明面上的,還真覺得華崔兩家只是餉銀爭端?
不知道也好。華仲盈想著,這樣自己這一個月也用太難捱。
崔敏之眼見著華仲盈對她的態(tài)度從不卑不亢到能開兩句玩笑,覺得今日果真沒有白來。看得出來,華仲盈不負公子盛名,確實為人正直、有兼愛之心。崔敏之尋思再多纏著他幾日,喝點小酒、聽點小曲,應該能開口問點關于那個人的事。
要不去聽戲吧,兒女情長的,屆時隨口說說自己喜歡什么樣的少年郎。武藝高超、性格穩(wěn)重可靠,當然,也得身量高挑、長相俊美,不知華二公子可知道這樣的人?崔敏之想想就覺得靠譜,打算過陣子這般試上一試。
吃完了點心,徐雅容特地抽了個空,再次給崔敏之道了聲謝,還送了一包點心給她帶回去吃。
崔敏之挺開心的樣子,昂首走在路上,時不時回頭瞧一眼華仲盈,看到什么新鮮東西,就支使華仲盈給她解釋一番,有興趣的便花錢買來玩玩、看著好吃的便買來嘗嘗,一路逛著吃著,倒也悠閑。
這不,崔敏之又瞧中了攤子上叫賣的機關木偶,正要喚華仲盈想問問他會不會玩兒,一匹紅棕大馬自街頭轉(zhuǎn)了過來。
那匹馬上坐著一位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頭戴白玉金冠,身穿黑金玄豹紋長衫,明明長著一張俊秀清麗的臉,此刻卻百無聊賴地握著韁繩,任由識途的靈馬載著他前進。他身后接連走出四匹馬,馬上四人皆不同,有人綸巾長衫、有人鎧甲護身、有人輕衣便服、有人華彩出眾。唯一相同的是,每匹馬上都扣著一根繩子,繩后捆著一個被捂了嘴的人。
崔敏之眼看著他們越走越近,目光緊緊鎖在為首那個俊美男人身上。
那正是——華仲盈。假的那個。
忽地,長箭破空之聲響起,箭尾劃過好似流星墜落,朝著那群騎馬的人就過去了。
“危險!”華仲盈眼看著那邊刀劍并用,趕忙拉著崔敏之躲到了攤子后面,同攤主一起縮在了木板下方。
“那什么人啊,怎么有人敢在大街上行兇?!”崔敏之用手摁著胸口,慌張地揪緊了衣領。
華仲盈此時還算鎮(zhèn)定,安慰道:“放心,那是祺王殿下。同行之人武藝不錯,應當不會傷到路人的。”
華仲盈真的挺信任他口中武藝不錯之人,這刀劍之聲未歇,還敢冒頭出去看上兩眼。崔敏之趕緊把人拉了回來,著急道:“刀劍無眼,你不要命啦!”
華仲盈還是堅持時不時看上兩眼:“敢在京城行兇,背后之人定有恃無恐。祺王剛剛回京便遇刺,我得看著點情況,可能用的上。”
崔敏之算是看出來了:華仲盈果真和那個人認識。
祺王?
崔敏之想起“華仲盈”給她介紹朝廷勢力的時候簡單提過各皇子。大皇子賀運在三年前奉旨領兵出征,那場仗打了半年,可后續(xù)皇帝仿佛忘了這個皇子,遲遲不宣他回朝,他便一直在邊關待著。老二便是太子賀遵,皇后嫡出,很得世家看重,年滿十八就被封太子,在朝聽政。三皇子賀遐既無家世也無兵權,行事乖張,除了皇帝誰也不放在眼里,但辦事利落手段狠辣,得封親王,也在朝聽政。另有賀達、賀逍兩位皇子還小,沒什么可說。
祺王,就是三皇子。
原來他叫賀遐。
原來他是這樣評價自己的。
崔敏之忍不住也探出頭來,只見四周刀劍如銀蛇舞動、箭痕若流星墜地,賀遐依舊是剛剛那般慵懶模樣。
倏忽之間,箭光一閃,一只箭羽被刀背撥動,竟朝著崔敏之射了過來。
崔敏之躲閃不及,料定自己今日是免不了血光之災,暗罵一聲,準備迎接接下來的劇痛。
咦?沒傷到?
崔敏之驚訝自己的反應能力,那箭來得極快,她還以為自己躲閃不及呢。
“多謝祺王殿下。”
誒?祺王?
崔敏之已縮回了木板后面,聽見華仲盈出言感謝,外頭的刀劍之聲漸停,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
賀遐手里捏著剛剛接下的箭羽,仔細打量了一番,冷哼一聲,將隨手箭羽扔了:“這群刺客倒是聰明。”全都是最普通的箭,連箭頭的鐵都是民間常見的,單憑這箭想要指認誰,恐怕一點用都沒有。
扔了箭的賀遐好似才聽到華仲盈的話、才看到華仲盈行的禮,目光從華仲盈的身上掠過,停在了崔敏之的身上。
“你的品位什么時候這么差了?堂堂華二公子,才情滿京城,竟與這么一個……鸚哥同游?”賀遐的話里滿是打趣,他身后的幾人跟著笑了起來。
崔敏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華仲盈:“鸚哥……是說我嗎?”
華仲盈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只好岔開話題:“剛剛是祺王殿下救了你。”
崔敏之被“鸚哥”二字氣得不輕,勉強道了聲謝。然后沖著華仲盈嚷道:“還不是因為你。你說他們武藝好不會傷到路人我才看的,結果呢?差一點就……”
“結果你沒有傷到。”賀遐不等崔敏之說完,打斷了她的話。
崔敏之氣得翻白眼,可又無法反駁,只能瞪賀遐兩眼。
賀遐絲毫沒有把崔敏之放在眼里,轉(zhuǎn)頭問隨行之人:“那幾個呢?”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賀遐問的是那幾個被栓在馬后的人。
“死了。”穿著最輕便看著也最年輕的少年三兩步跑過去檢查了已經(jīng)躺在地上不動的幾個人,一臉嫌棄地跑回來回復。“這些人功夫不怎么樣,滅口倒是熟練得很啊。”
“哼。”賀遐又是嗤笑一聲。“尸體扔給京兆府吧。”隨后也不管他們,徑自翻身上馬,不再慵懶,利落地飛馬而去。
“啊啊啊,氣死我了!”崔敏之對著華仲盈一陣發(fā)狂。
華仲盈無奈地解釋祺王殿下自來如此不是有意,崔敏之哪里聽得進去。
崔敏之氣的是,賀遐他當真是兩幅面孔!
第一次見面,他就綁了她,動作干凈利落,明明是綁匪,卻極為分寸。隨后,他陪著她緩過喪失至親的痛、壓下仇恨的怒火,走上成為另一個人的道路。他曾經(jīng)輕柔地給過她安慰、曾經(jīng)僵硬地給過她肩膀、曾經(jīng)無奈地逼她記住京城的重要人物關系。
但沒有一個,是他如今的樣子。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他。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崔敏之很想沖動地問華仲盈:祺王與華家有什么關系?你和他關系怎么樣?是不是同他提過俞家的事?
崔敏之還是忍住了。
她如今的身份,怎么能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