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譯州七點才到吃飯的餐廳。

　　外面的冷意在餐廳里層層褪去，進(jìn)包間的時候他把大衣脫下給了身后的助理，推開門，里面溫暖熱鬧的氣氛撲面而來。

　　正輸?shù)眯耐吹脑S家言一看他來了，順勢扔下牌，趕緊逃離牌桌：“你可終于來了，我以為走到半路回家睡覺去了呢。”

　　牌桌上的其他人都噓聲埋汰許家言，他隨便說笑幾句，又靠近裴譯州低聲說：“知道你不愛這種場面，我邊打牌邊跟他們談得差不多了。你可得給我把輸?shù)舻腻X報銷了啊。”

　　“找寧易。”裴譯州并不在意這點小事，轉(zhuǎn)交給助理，自己把帶來的兩瓶酒拿上桌。

　　看見那兩瓶酒，許家言就眉頭一跳。

　　餐廳里的酒都是按價位推薦的，雖然貴但愛酒的人基本都看不上，所以很多酒局都是自己帶酒，但是裴譯州不是愛酒，純粹是晚上睡不著會發(fā)瘋喝醉，好爭取暈一晚上，最好再做個夢，夢到那位葬身在南極洲的人。

　　誰敢在晚上跟他喝酒啊，喝出事了那可不是錢能解決的。

　　許家言把酒拿開，嘆口氣：“你最近又睡不著了？喝酒也沒用，而且你今天最好別醉，不然容易被下套。”

　　說著朝里邊兒努了努嘴，壓低聲音說：“上次你看見的那個項目助理，年紀(jì)輕輕的，這次都被帶上桌了。”

　　有人善解人意得很，為了合作，恨不得把裴譯州的吃穿住行都負(fù)責(zé)到底。

　　上次在對方公司看見一個側(cè)臉很像林麓的女生，裴譯州精神恍惚盯著看了半分鐘，就這，人家眼睛一轉(zhuǎn)就變身老鴇了，這次直接帶著人來，說是公司八百年不遇的項目管理奇才，想讓對方全程和裴譯州對接。

　　裴譯州沉下眉，平淡往那邊掃過一眼。

　　包間最里面是休息談?wù)搮^(qū)，氛圍燈不算明亮，那個項目經(jīng)理就坐在那兒，側(cè)臉對著門口正在抿酒，流光溢彩的青色雞尾酒被光映著透了點光斑在她領(lǐng)口，低垂著眼睫時……確實有點像她。

　　但裴譯州是瘋子不是傻子，沒興趣玩什么替身游戲。林麓就是林麓，誰也不能取代她。

　　他停下腳步不再往里走，把酒放下和幾個合作伙伴聊了幾句，態(tài)度不咸不淡，話也并不多。

　　不過大家多少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也不奇怪。

　　林州科技的“外交官”一直都是許家言，裴譯州是大老板不錯，但主管的是技術(shù)研發(fā)工作，一樁生意成不成，他只用在最后一步出面，前期的各種拉扯溝通，只需要和許家言對接。

　　飯吃得差不多，大家又開始聊天，愜意地坐一起稱談古論今。金聯(lián)公司的項目主管帶著人過來，把裴譯州好一頓夸。

　　“這次你們林州科技要起飛吶，聽說幾個月前研發(fā)的探測儀在南極洲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現(xiàn)在都開始接政府的項目了。裴總年輕有為啊！”

　　說完拍了拍身邊女生的肩膀，示意她給裴譯州添酒，笑著說：“我們小齊和裴總你一樣，都是技術(shù)型人才轉(zhuǎn)項目的，聽說了你創(chuàng)業(yè)的事，對你十分敬佩。”

　　那女生有些緊張，飛快地瞄一眼對面男人的臉，然后試探性去拿他的酒杯。

　　剛碰到酒杯壁，另一只手掌就蓋在了上面，拒絕了她的好意。

　　“多謝，不用了。”很冷淡的聲音，帶著酒后的喑啞。

　　隨后他收回手，手腕上的表盤閃過一點微光，隨著他的動作被掩蓋，大家的視線也就順著看向他的表情。

　　裴譯州靠在座椅上，半垂著眼看人，頭發(fā)擋住了些眉眼凌厲的銳氣，只是頭頂?shù)墓庾屗脊峭断碌年幱帮@得眼神有些陰郁冷漠。

　　他看向齊玨琳，一反常態(tài)說：“齊小姐和我妻子長得有點相似。”

　　眼下這情況，對齊玨琳來說可不算夸獎，女人或許會對深情英俊的鰥夫心生好感，可不會對道貌岸然愛搞職場騷擾的男人感興趣。

　　金聯(lián)的項目主管倒是眸光閃爍，正要迎合兩句，下一秒?yún)s被裴譯州的話搞得臉色一僵。

　　“要是穿著登山服被從南極雪山里挖出來，我應(yīng)該會高興一點，在其他地方見到倒是沒什么興趣。”

　　這話說的，配上他陰郁的眼神，感覺下一秒就要把齊玨琳塞進(jìn)南極冰層里進(jìn)行加工了。這不是職場騷擾，這是生命威脅啊。

　　許家言眼看他們被鎮(zhèn)住，趕緊擠進(jìn)去說笑：“他喝醉了，說笑呢，說笑。”

　　然后把人拉走，三言兩語又把氣氛營造起來。

　　裴譯州眼皮都不掀一下，自顧自倒了杯酒，自顧自喝著。

　　飯局結(jié)束已經(jīng)九點，外面冷風(fēng)呼嘯

　　許家言和裴譯州坐同一輛車回去，助理開著車，還要時不時注意后面的情況，怕誰吐了。

　　好在并沒出狀況，許家言還很清醒地問起這次軍工項目的產(chǎn)品報價。

　　裴譯州平靜地看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夜景，言簡意賅應(yīng)了幾句，忽然說：“報價之后的事你和丁梓潼來對接，下個月我要去一趟南極。”

　　許家言在再多的酒氣也在這一瞬間吹散，側(cè)頭看著他。

　　車窗外的各色燈光在他身上流轉(zhuǎn)，明明是正值大好年華的活生生的人，卻給人一種已經(jīng)行將就木的滄桑感。

　　“你……”許家言欲言又止，安靜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真的還有必要嗎？那里有搜救隊和科考團(tuán)一直在，有發(fā)現(xiàn)肯定會立馬告訴你的，你用不著親自去。雖然現(xiàn)在南極是暖季，但你的情況不適合一次次過去了。”

　　裴譯州不聽：“她還在等我。”

　　“等你下去團(tuán)圓嗎？譯州，七年了，我們用了那么多辦法掃描搜救，都沒找到她的尸體，你為什么還不肯放棄呢？這不是簡單的失蹤，誰也不可能在南極活下去，就算你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傳說，也只是一種心理安慰而已！你現(xiàn)在的心理狀況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

　　裴譯州無法反駁，但他不想聽這種否決林麓存在的言論，叫助理停了車，讓許家言下車。

　　助理趕緊給他使眼色，意思是讓他等等待會兒開回來再送他。

　　裴譯州冷眼看著，卻在住宅區(qū)外面就下了車，助理趕緊開著車回去找被丟下的許家言。

　　等到車開走，他像往常一樣進(jìn)了小區(qū)，卻在刷臉信息顯示出來后，被保安叫住，對方遞過來一張電子訪客單。

　　“裴先生，你是裴譯州先生嗎？剛才有位女士來找你，現(xiàn)在正在東二門等著，你看認(rèn)不認(rèn)識？”

　　“誰？”他態(tài)度漠然，像接過路邊傳單一樣隨手接過打印出來的監(jiān)控畫面。

　　正巧保安問過好幾個人了，林麓的信息熟記于心，立馬說：“林麓，她說叫林麓，沒帶手機也記不住你的號碼，也不清楚你住哪里。”

　　裴譯州的表情瞬間變得很難看，低頭盯著訪客單上不怎么清楚的身影。

　　這些年他時常接到各種電話和邀約，對方都說有南極洲游客失蹤搜救的一手消息，他每次都上當(dāng)，當(dāng)散財童子換來一些可有可無的信息。

　　但還從沒有人敢直接用林麓的名字、用和林麓相似的臉來騙他。

　　保安看他反應(yīng)不像要找的業(yè)主，趕緊道歉，把訪客單抽回：“不是你嗎？不好意思裴先生。”

　　裴譯州沒說話，把訪客單遞回去，腳步邁進(jìn)門禁后的石子小道。

　　但保安還沒來得及給東二門打電話告知，走進(jìn)去的男人腳步放緩，在石子兒路上站了會兒，又重新走回來，抽走訪客單。

　　再信一次好了，他想，不管是誰，他都無法忍受那人頂著和林麓相似的臉來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