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寺的齋食沒有多好看的造型，甚至粗放的一眼便知是什么東西。

　　阿淼大失所望，“這就是溫如姐姐說的最好吃的齋食？”

　　宋氏拍了下阿淼的發頂，“阿淼，不可不敬。”

　　阿淼縮著脖子悄悄吐了吐舌頭。

　　邵文瑜看著面前的齋飯，這頓齋飯，前世阿淼沒有吃到，她此后念了許久。

　　雖然阿淼不知道這已經是第二世了，但是對她來說，也未必不是一種執念，看著兩世才得到的齋飯，好像也就是這么一回事。

　　吃到一半的時候，邵文瑜的余光看到外面一閃而過的身影。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時候，就在國公頭七那那天，孟令舟醉醺醺地倒在街上不省人事，他的手里有把刀，離他不遠的地方倒著一個癩頭和尚，已經身亡命殞。

　　這事兒沒有鬧出來，她只聽陳知行提了一句，若非國公尸骨未寒，陛下哪會這么容易就放過他。

　　邵文瑜和孟令舟的接觸不多，但是她直覺，前世的那個和尚絕不是他殺的。

　　她趕緊將碗里最后一口米飯下肚，“阿娘我出去一會兒。”

　　邵文瑜一邊朝人影消失的方向趕去，一邊蹙眉回想著前世之事。

　　前世，自她成婚后，只在國公的奠堂上見到他一回，再后來都是聽說的，整個國公府只剩他一個人，徹底成了一個酒肉之徒，國公府里夜夜笙歌。

　　直到跌破所有人的眼睛，升官襲爵，陛下甚至沒有降爵，孟令舟成為新一任的衛國公。

　　前世孟令舟有沒有來靈山寺找和尚她已經不得而知，但她覺得，那個癩頭和尚恐怕就是自青州而來。

　　青州臨海，靈山不高，植被也不茂密，地勢高一點兒的地方，還能看到青州的碼頭港口，以及綿長的白色海岸線。

　　孟令舟看著前面已經退無可退的跛腳和尚，他身側的手緊緊攥著，“馮叔，賀蘭一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爹娘帶的明明是最精銳的隊伍，為何沒有撐到援軍趕到。”

　　“戰前部署，我娘明明才是援軍主將，為何臨陣換將。”

　　“我爹的尸身為什么面目全非！”

　　跛腳和尚顫抖著手撐著欄桿，低頭著頭念著經文，額頭上是豆大的汗滴，一滴滴劃到下巴，劃到眼角。

　　也不知到底是真的汗水，還是淚水。

　　孟令舟一步步逼近，年僅十四歲的他，面臨的不僅是大敗的消息，還有父母皆亡！

　　他攜棺回京，明明是為國捐軀的父母，卻變成貪功冒進致三萬兵馬全軍覆沒的罪人！

　　“馮叔，你是我爹的兄弟，更是他的左膀右臂，我的槍法還是你教的！”

　　“你為什么不站出來為我爹正名！”

　　他在邊關長大，除了爹娘，馮將軍也被他視作家人。

　　他咬著牙，看著面前曾經教他槍法的馮將軍，成親時他被拉去童子坐床，他故意賴著不走，提著長槍將他趕出去的馮將軍。

　　孟令舟的眼眶通紅，脖頸更是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不甘地低沉嘶喊道，“為什么！——”

　　“孟令舟。”

　　他的衣袖被拽住，走向跛腳和尚的步子被止住。

　　邵文瑜的心幾乎快跳了出來，若是孟令舟像前世一樣，將這個和尚逼成了瘋言瘋語的癩頭和尚，恐又是一大隱患！

　　前世癩頭和尚的死，何嘗又不是背后之人的一箭雙雕。

　　“孟令舟，冷靜。”

　　孟令舟猛地轉身，他赤紅的雙目滿是恨意，“叫我如何冷靜！”

　　“整整七年了，午夜夢回都是我爹娘渾身是血的模樣！”

　　邵文瑜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她被驚得后退了一步，手中攥緊的衣袖卻始終沒有放開。

　　“孟令舟，他現在只是一個瘋和尚，就算他站出來也無濟于事。”

　　“賀蘭一役，折損三萬余人，這不是他一人站出來就能成為為孟將軍正名的證詞。”

　　孟令舟看著眼前人的杏眸中自己的倒影，好半晌后，他的理智回籠，垂在身側的拳頭也慢慢送開。

　　他再次側頭看向馮將軍，“既然將軍愿意一輩子縮在靈山寺，日后晚輩絕不會再打攪馮將軍的清修。”

　　她說得對，馮世春現在只是一個瘋和尚，就算帶回京也沒有用。

　　更可況，昨夜，他有意外之喜。

　　腳步聲漸遠，馮世春慢慢抬起頭，他的臉上滿是汗水，猩紅的雙目浸滿了痛苦之色，他手中的佛珠也滿是汗漬，更是因為用力而分崩離析，灑落了一地。

　　兩人又回到了靈山寺初見面的地方。

　　邵文瑜先開口道，“你來青州并不是買首飾，是追查你爹昔日舊部的下落。”

　　“可你的行蹤早被有心之人利用。”

　　所以孟令舟在青州為了掩蓋行蹤而隨意買的東西，就成了一記扎向自己的尖刀！

　　孟令舟笑了下，“邵姑娘還是有幾分聰明才智。”

　　邵文瑜又皺起眉來，“可是你說你知道，所以你是放任自己被下了圈套？”

　　孟令舟看著池中相互爭食的紅鯉，“既然有人下套，我若不是主動上鉤，我又該怎么知道是誰下套。”

　　他又轉頭看向她，“不過現在不用了。”

　　邵文瑜愣愣地看著他，腦子里卻在思緒翻飛。

　　前世孟令舟是故意上鉤，那國公之死呢。

　　癩頭和尚死后，陳知行說的那句，若非國公尸骨未寒，陛下定然不會放過，是不是代表陛下是知情的？

　　是不是因為陛下知情，所以后來才會讓所有人傻眼地給了孟令舟高官厚祿。

　　看到邵文瑜不瞬地盯著自己的樣子，孟令舟不自然地撇過頭去，“邵、邵姑娘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從來只有調戲別人份的孟世子竟然紅了耳尖。

　　邵文瑜收回思緒，她沒有發現孟令舟的異樣，只是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

　　若是陛下為了收回兵權而罔顧了數萬人的性命，國不將國，她也不用提醒她爹小心了，直接辭官回鄉才是上策。

　　“沒什么，只是覺得現在的海晏河清，都是孟將軍和將士們換來的。”

　　“這樣的錚錚鐵骨都壓不住所謂強權，我覺得……不值得。”

　　他猛地看向身側的人。

　　不值得。

　　這就是孟令舟心底一直以來的聲音。

　　他從回京起，祖父就讓他藏拙避鋒。

　　孟家人用命換來的，為什么要藏，不值得，他真的覺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