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好似谷中回響，蕩漾在幾人的識海之中。

　　只有在場幾人聽得到。

　　李蘭天喉嚨滾動，額角掛著冷汗。

　　香案前，無數靈氣凝聚成的身影破開虛空，站在幾人身前。

　　此人一身青袍，兩臂縫金甲，頭戴金羅冠，胸前系紅紗巾，額頂一彎月白玉尖角，面如常人，俊秀略有憨態，雙眸黝黑锃亮，眼神格外清澈。

　　這是已經化為人形的青牛精。

　　李蘭天突然發現一件大事……

　　此青牛非彼青牛，它額頭有角，兩側無角，這是獨角青牛，更像是犀牛啊！不是地里的老青牛！！？

　　曾經他貴為天庭公務員，為完成工程——【九九八十一難】出差下凡，占金兜山金兜洞，自稱獨角兕（si）大王。臨出家門前，老君給它打了包袱，里面裝著牛兒愛吃的蜜橘和仙丹，又親手哄著牛兒系好紅領巾，最后帶上金剛鐲才義無反顧送到荒山野嶺中。

　　這青牛精，愛吃水果，愛睡午覺，打架也是彬彬有禮你來我往，李蘭天正是覺得他平易近人，才對老青牛道心一事抱有希望。

　　可獨角兕這種山海經才見的神獸，和地里的老青牛是親戚嗎？

　　她是打算用沾親帶故為說辭來求助的！

　　不管了，試一試。

　　紅衣少女拱手行禮，恭敬道，“李蘭天拜見仙君。這些是此界特產臨安蜜橘，特意供給仙君，還望仙君品嘗。”

　　遠處的沈修言怔住了，他聽清了“仙君”二字，頓時疑惑從心中來。

　　怎么會是仙君？不是上古的妖獸嗎？

　　應拭雪更是眉頭皺在一起，表情極為嚴肅，手掌已經握緊刀柄準備隨時出鞘。

　　他能感受到這青袍男子修為不俗，自己望此人，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朝得見南國天地之大椿。

　　這是靈獸？怎么可能？！

　　李蘭天和沈修言究竟在隱瞞什么？萬靈山的人都知此事嗎？

　　自己從始至終都不了解李沈二人，也不認不清這萬靈山。

　　青牛精主動拿起小山上的一枚蜜橘，剝開一口氣吃了三個，語氣歡快，“確實很甜。這三千世界中，從無人供我香火，今日心有所感，頗為稀奇，特來一見。方才喚我的香火竟有蜜橘香，可是你所制？”

　　李蘭天心道有戲。

　　“早知仙君愛橘，特意制此香火。”

　　青牛精上前一步，居高臨下的打量紅衣少女。

　　李蘭天能明顯的感覺到他返璞歸真卻又渾然天成的氣息，真是仙凡差別。

　　“所以，你喚我有何事？”青牛精語氣很淡。

　　李蘭天心下一橫，大步走到木車旁，指著老青牛解釋道，“在下的前輩一朝得機緣服食丹藥化為人形，誰知他竟無法接受自己牛身的事實，終日迷惘在自己是牛而不是人的痛苦之中，如今壽數將盡，在下想為他求一線生機。”

　　“仙君可否看在……他與您沾了同宗之緣，助他勘破心境。”

　　“……”

　　此言一出，天地仿佛被定格在這一瞬間。

　　“他因為自己是牛而痛苦？”

　　青牛精表情突然嚴肅，不滿道，“牛身還委屈他了？既然如此，那就讓他以人身死去，下輩子投胎做個人。”

　　？！！

　　他剛要出手，李蘭天立刻將老青牛護在身后，“仙君等等，老牛只是窺不破世間萬靈平等，所以才會因此迷惘！說不定他現在已經想清楚了，只是意識無法清醒，求您給他個機會！”

　　沈修言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主動去香案旁邊幫忙剝橘子，剃了橘絡，恭敬的捧著一把橘子遞到青牛精手邊。

　　他害怕啊！這位說不準，揮揮手就能將自己送去陰曹地府……但是他也想試著救老青牛。

　　青牛精撇了撇嘴，接過橘子繼續吃，有商量道，“行，那就讓他醒過來。”

　　言罷，他拂袖間，一道靈力灌入老青牛的腦中，下一刻，混濁的雙目就重新煥發生機。

　　“哞～”

　　李蘭天連忙道，“別哞，說人話！你到底想做人還是做牛！”

　　老青牛迷茫的看著他們，口吐人言，“我自然是牛。”

　　李蘭天心中一緩，想來他是終于恢復意識了，就不知道此次是否和對戰虎妖時一樣，能維持多久。

　　青衣仙君接過又是一大捧蜜橘，津津有味送入口中，“那你現在想做人，還是做牛？”

　　萬千根金線突然如同蛇蟒般纏上老牛的身體，無數經文在金光中閃爍。

　　“此乃真言咒，不可說假話騙我！”仙君又接過一捧蜜橘，塞進口中嚼嚼嚼。

　　老牛茫然道，“做牛。”

　　李蘭天眼前一亮，沒想到事情會解決的這么順利！

　　仙君又問，“為何不想做人了？”

　　老牛搖了搖尾巴，指著紅衣少女，“這女娃娃和遠處的兩個男娃娃，晝夜耕種不停，根本沒有一日得以清閑，我瞧著都累。再者，我只需要背著鐵犁，但女娃娃卻要背著鐵犁和我。”

　　“想來，人間的老爺也不過如此，我能日夜坐人拉的車子，還是做牛好。”

　　“多謝仙君今日點撥，得以讓我恢復清明。”

　　下一刻，一道明顯的破碎聲從老牛周身傳出。

　　他心上的枷鎖，終于斷了。

　　鐵犁與他糾纏的靈線，也在這一刻消散。

　　青牛精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已經將香案上的蜜橘吃的一干二凈，眼神古怪，“當真有此事？人拉牛？”

　　沈修言狗腿的給人家用水流洗了手，恭敬的站在一旁，“我們萬靈山，一向善待靈獸。”

　　李蘭天道，“牛馬牛馬，瀟瀟灑灑，我是牛，他是馬，山花爛漫，牛馬作伴。”

　　“哈哈，有趣。你求我之事，我已經做到，下次找我，再多些香火。”青牛精語氣一頓，眼神清澈，“此界蜜橘味道好，下次多備些。”

　　李蘭天立刻拱手行禮，“遵命！”

　　仙君的身影消散在眾人眼前，遠處丹楓從空中飄落，世間萬物重新恢復原本的軌跡。

　　就如同一切都未發生過。

　　此事……太過順利了。

　　李蘭天心里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前輩！前輩你怎么樣！！！”

　　？

　　沈修言突然跪在老青牛身邊，哀聲叫道，“你的生機怎么會比先前流逝的更快！不可能，你不是已經勘破心境了嗎？！”

　　老青牛軟了蹄子趴在木板上，它漸漸恢復人形，可皮膚上的黑斑和皺紋卻如同海浪一般席卷全身，它像是被吸了渾身的生機，宛若一張人皮套在身上。

　　“多謝小友，所贈一場機緣。”

　　“今日得見真我。”

　　“可我也……到壽了。”

　　李蘭天懵了，看著老人瀕死的模樣，酸楚之情涌上心頭。沈修言更是直接哀嚎大哭，淚珠不值錢的滾落一地，澆了一片荒草。

　　怎么會如此？

　　這一切的努力，就這樣作廢了？

　　“哭什么呢你們？不知道還以為咱們萬靈山要辦喪事。”

　　白衣緩步而來，手中握著一小方盒。

　　“大師姐！”李蘭天喚道。

　　“師姐，嗚嗚嗚，前輩要死了，怎么辦啊師姐。”沈修言哭哭唧唧道。

　　許盡歡將丹藥喂進老人口中，“死什么，不就是到壽了嗎。咱們萬靈山百年前跟藥王谷買了上千顆靈獸專用的延壽丹，一顆能延十年壽。”

　　沈修言：？

　　李蘭天：？

　　“可是，老青牛前輩不是因為窺不破心境……”

　　許盡歡輕笑了笑，“是啊，我只說他要到壽了，又沒說他會死？老牛已經吃過幾十枚延壽丹了。”

　　“誒？你們這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