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秋忽然想家了。
結婚這么多年,林言秋很少回去。剛工作的時候是因為工作忙,假期少,而家太遠。后來是因為有了孩子,孩子小,而家太遠。
可現在她想回家了,回去躺在自己小時候躺的床上,嘗嘗媽媽做的飯菜,聽聽爸爸的嘮叨。
回家的想法一旦生成,真的就像射出去一支箭,無法回頭。為此,林言秋甚至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大不了辭職。
從畢業到現在,林言秋經歷過三家公司,第一家是個小公司,總共二十幾個人,林言秋雖然說是負責人事的,但其實是除了技術做不了,其他的活林言秋能做的都做過。這家公司的老板恨不得你一天24小時都屬于公司。林言秋記得自己有一次給市場部做標書,整整72小時沒有休息。當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對辦公軟件的操作還不是很熟練,但老板確實也是第一代民營企業老板,沒有什么管理能力,辦企業就一個目的:賺錢,而且是快速賺錢。在這種理念下,老板們就拼命的壓榨員工的勞動價值。
第二家是家大業大的集團公司,光人力資源部門就有幾十個人,林言秋負責人力資源工作的某一個模塊。盡管工作范圍小了,但工作量不小。這家公司比起第一家規模大了不止100倍,但老板仍然是第一代民營企業家。就是說公司發展了,但老板沒有發展,嘴上說的“管理要以人為本”,但實際上骨子里還是金錢至上,于是林言秋又是在一個又一個的加班中度過。
后來到了目前的這家企業,規模比第一家大,比第二家小。這家公司的老板已經是民營企業老板2.0版本,有了一定的管理意識,理念上也有了以人為本的萌芽,所以來到這家公司,林言秋第一次有了早九晚五的工作體驗。老板姓王,和林言秋年紀相仿,林言秋每次到辦公室給他匯報工作,他總是笑瞇瞇的,很有親和力,林言秋喊她Mark。
在請假這方面,林言秋是小白一個,工作這么多年來,除了生病無法工作,基本上沒有請過假。林言秋本來在心里想好了請假理由,可當Mark笑瞇瞇的問起:“我看你最近狀態不是很好,是不是家里發生了什么事?”林言秋內心的委屈還是隨著眼淚奪眶而出。本來笑瞇瞇的Mark頓時慌了:“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看看我能幫上什么忙。”林言秋頓時繃不住了,這段時間壓抑的情緒和說不出的話一股腦的涌了出來。
把情緒和事情一股腦涌出來之后的林言秋莫名的感覺輕松了很多,但Mark估計是被這突如其來涌來的信息給弄懵了,半響沒說話。林言秋擔心Mark為難,所以提了辭職的想法:“Mark,如果我兩周還是沒有回來,你就另外招人吧,不能因為我個人的事情影響公司的工作。等我回來的時候,我來辦離職手續。”
Mark顯然也沒有想到林言秋會以這么決絕的形式來請假,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很認真的看著林言秋,對她說。“我希望你能回來,不要輕易離職,你現在需要工作,無論你接下來如何處理現在的問題,工作都是很重要的。”
“謝謝,我會慎重考慮的。”林言秋說完走出了Mark的辦公室。在出門的那一刻,林言秋仿佛聽到Mark從身后悠悠的傳來一句話:“恭喜你,你又可以戀愛了。”林言秋一直沒好意思去核實那句話的真偽,會不會是她聽錯了?
當然,當時的林言秋急著回家,并沒有去細想。
這是林言秋自大學畢業以來第一次一個人回家,也是她第二次回家,第一次是和柏舟一起回的。那個時候和柏舟剛確定下來關系,春節放假隨便帶他回家讓父母看一看。林言秋對那一年可是記憶非常深刻,不僅僅是這么多年的唯一的一次和柏舟回家,更是因為那個春節家里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林言秋的老家在北方的大山里,無雨無雪的時候交通也不是很方便,要是下雨下雪,那相當于是封了路。山路崎嶇不說,還很窄,路的一邊靠著大山,一邊就是萬丈懸崖。林言秋上高中前很少走出大山,小學、初中都在老家或老家的鎮上,交通全靠走路或者自行車。上了高中之后去了縣里,平常也很少回家,一年就寒暑假才回家。而且林言秋特別怕坐長途客車,盡管只有2小時,但一路上的顛簸和汽油味,讓林言秋坐一路、頭疼惡心一路,根本無暇害怕山路的兇險。
可那個春節,眼看著假期將近,雪是一點都沒融化,長途客車肯定是沒有了。為了讓林言秋和柏舟能趕回去上班,林言秋的父母是想盡了各種辦法。后來總算是找到老家里的一個當司機的年輕人,出了高價,那個年輕人才愿意在車輪上套著防滑鏈,把林言秋和柏舟送到縣城里去趕火車。小轎車行駛在雪中,盡管綁著防滑鏈,也只敢小心翼翼的走,大雪把道路、大山和懸崖幾乎融為了一色,只有偶爾從崖邊的雪下冒出的黑黑的枯枝,提醒著林言秋,這趟行程的危險。林言秋那時才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害怕得忘記了自己討厭汽油的味道。
這也是林言秋的父母不讓她春節回家的原因,那趟旅程,不僅僅林言秋害怕,林言秋的父母更是擔心的整體吃不下飯。那個時候的通訊還不發達,不能夠隨時報告是否平安。只能等開車的人回去后父母才能知道我們是否安全抵達。
后來,林言秋的父母每年都會選一個合適的時間來江城小住,就是為了不讓他們回去,尤其是有個柏果兒,就更不愿意讓他們冒險回去了。所以,這次回家,是林言秋大學畢業后第二次回家。
林言秋回家的一路上,爸爸媽媽輪流打電話來,不停的問到哪了。林言秋像報站名一樣的,把所經之地報了一個遍,直至說到言夏家了。言夏是林言秋的妹妹,在離老家2小時車程的市區,林言秋回家必須先到言夏那里,然后再轉車回老家。
在父母一路的電話護送下,林言秋安然的回到了家。下車后,林言秋特意選了一條人少的小道,結果還是遇到了人:“是小秋嗎?是小秋吧,怎么瘦了這么多?回來看爸媽啊。”“是啊,是小秋,對對,回來看看爸媽。”林言應付了一句,趕緊往家里逃。轉過一個小路口,林言秋看到了和小時候一樣的院子,一樣的房子,爸爸媽媽站在門口開心的迎接著遠方的孩子。
看名字大概能猜出來,林言秋的爸爸姓林,媽媽姓言,林言秋在秋天出生,林言夏在夏天出生。從林言秋記事起,父母就一直在吵架,一直吵到她上大學。林言秋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根本不懂志愿意味著什么,她只想離家遠點、再遠點,離開這個父母老是吵架的家庭。于是林言秋的志愿表里全是南方的學校,心想著從北方到南方,應該是很遠了吧。
林言秋大學畢業后,爸爸媽媽也退休了,退休后的爸爸媽媽還是吵架,但沒有以前多了,關系比年輕時要好一些。媽媽很想她回到離家近的地方工作,為此到處托人找關系。但爸爸不一樣:“回來有什么意思?就應該留在南方,城市又漂亮,經濟又發達。”于是林言秋留在了南方。
不過每次媽媽來小住的時候都會抹眼淚:“就說當時應該回去,回去后工作又輕松,壓力也不大。身邊的親戚朋友都能互相幫襯,多好。”爸爸的想法依然沒有變:“回去干什么?收入又低,工作也沒有什么好工作,沒什么意思。還是在南方好,生活多有意思。”
妹妹言夏高中畢業后父母托人在市區給她找了一份當時相當穩定的工作、然后結婚、生子。后來因為工作單位經濟不景氣,加上孩子上學需要有人照顧,言夏和她愛人索性都辭職了,然后租了一個小店,做點小買賣,勉強糊口,但好在時間自由。。
林言秋終于回家了,聽著爸爸的嘮叨,吃著媽媽做的飯,她人生第一次覺得媽媽也許是對的:當初她不應該留在離家那么遠的江城工作、不應該嫁那么遠。
當天晚上,林言秋躺在小時候躺的那張床上,早早的睡著了。恍惚間她好像看見她和言夏一起正走在一條鄉間小道上。道路的兩旁長著高大的楊樹,被風吹得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一陣一陣的。她和言夏穿著夏日的長袖襯衫,陽光從樹葉間撒下來,樹葉的影子在她們的身上、臉上晃啊晃啊。往前不遠處有一戶人家,門前有一顆棗樹和一顆核桃樹,樹上的棗子和核桃已經結出了果蒂,有幾個人在樹下坐著聊天。再往前,有幾個差不多年齡的小伙伴正坐在一個小橋邊,不時的撿小石子往遠處的水里打水漂。橋下的河水嘩啦啦的流著,有人正在橋下洗著衣服。橋頭有一個小屋,是村里磨面粉的地方,小屋的左邊有一條石頭鋪就的大坡,沿著這個坡一直走到盡頭再左轉,就走到家了。
這是通往家的路,這條路林言秋在夢里不知道夢見過多少次,夢中的畫面總是泛著暖黃的色調,像一張封存已久的老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