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底的風比想象中更冷。

　　湛瑤踩著懸浮披風的淡藍光暈緩緩下落時，發梢被穿堂風卷起，沾了些潮濕的水汽。

　　待雙足觸地，她才看清這所謂的洞穴底部，竟藏著一方被時光碾碎的舊庭院——青石板縫里爬滿墨綠苔蘚，殘敗的朱漆廊柱斜倚著斷墻，連石桌上的茶盞都還倒扣著，只是釉色早已被歲月啃蝕得斑駁。

　　“好濃的靈氣。”她深吸一口氣，鼻尖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藥香，像極了游戲里“靈植園”副本的氣息。

　　風靈從她肩頭跳下，小爪子扒拉著一塊半埋在土里的碎玉，突然炸起周身絨毛：“主人！那邊！”

　　順著風靈的尖嘯望去，庭院中央立著塊半人高的石碑。

　　碑身裂成三瓣，勉強用某種金漆法術粘合，刻著的古篆被風雨磨得模糊，卻有幾個字格外清晰——“凡入此地者，需以心為祭”。

　　“擅闖者，死?！?p>　　沙啞的男聲像銹刀刮過石面。

　　湛瑤轉身的瞬間，后腰的儲物袋自動彈出一面菱形光盾。

　　那是游戲裝備“星芒護符”，能自動抵御一階以下攻擊。

　　對面站著個穿玄色舊袍的男子，發間玉冠斷裂成三截，腰間玉佩只剩半塊，最醒目的是他手中那柄銹劍——劍刃上凝著暗紅血痕，竟與她方才愈合的傷口同頻震顫。

　　“你是……亡魂？”她瞇起眼。

　　游戲里“幽冥境”的NPC也有類似的半透明身影，只是這男子的魂魄邊緣泛著焦黑，像被雷火反復灼燒過。

　　風靈已擋在她身前，小腦袋壓低成攻擊姿態，喉間發出低吼。

　　男子卻沒動，銹劍垂在腳邊，目光掃過她臂上尚未完全消散的血痕：“你身上有活人的生氣。”他頓了頓，聲音里裹著冰碴，“趁那些東西還沒追來，滾。”

　　“那些東西？”湛瑤抓住關鍵詞，“是追我們下來的怪物？”

　　男子沉默。

　　風靈突然撲向他腳邊的青磚，爪子刨出個淺坑——里面埋著半截斷劍，劍鞘上刻著“玄霄”二字。

　　“玄霄宗？”湛瑤瞳孔微縮。

　　她在古籍里見過這個名字，千年前因觸犯天道被滅門的隱世大派。

　　再看男子腰間半塊玉佩，雕的正是玄霄宗的九瓣蓮紋。

　　“蕭炎。”男子忽然開口，“玄霄宗內門首座，千年前困死在此的廢物?！彼种赶蚴斑@是我師父設的傳承之地，三重試煉，取天地人三魂。我卡在第二重，舍不得燒了與小師妹的回憶?！彼托σ宦?，魂魄表面閃過幾縷黑煙，“結果被怨氣反噬，成了守關的活死鬼?！?p>　　湛瑤摸了摸懷里的星圖玉簡。

　　這是她在游戲里花了三個月肝到的“探幽”裝備，此時正微微發燙——說明附近有未被探索的隱藏任務。

　　“你說每重試煉要獻祭靈魂記憶？”她蹲下身，與蕭炎平視，“可獻祭的本質是剝離，不是毀滅。如果我用游戲里的‘記憶匣’幫你暫存……”

　　“你瘋了？”蕭炎后退半步，銹劍“當啷”落地，“那是天道級別的試煉！你以為……”

　　“轟——”

　　庭院外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風靈瞬間竄上湛瑤肩頭，尾巴炸成毛球：“是那些怪物！它們順著裂縫下來了！”

　　湛瑤透過殘墻望去，遠處洞穴深處浮起數雙幽綠眼睛，嘶吼聲像刮過金屬的指甲。

　　蕭炎臉色驟變：“跟我來！第二重試煉區有護陣！”他轉身要跑，卻見湛瑤站在原地，目光凝向庭院最深處——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扇金門，門縫里漏出的金光像液態的陽光，門上同樣刻著古篆：“獻祭之門”。

　　“你在看什么？”蕭炎拽她衣袖，卻像觸到了活物般縮回手——湛瑤周身泛起游戲裝備“護心鏡”的淡紫光暈，“那門是第三重試煉入口，進去就是魂?！?p>　　“我要進去。”湛瑤打斷他，聲音輕卻堅定，“你說過，三重試煉的傳承能對抗那些怪物。現在它們追來了，我們沒時間繞路?！?p>　　蕭炎的魂魄劇烈震顫，半張臉隱入陰影：“你知道里面要獻祭什么嗎？不是回憶，是……”

　　“是最珍貴的執念。”湛瑤摸了摸心口。

　　她想起剛穿越時在破廟凍得發抖，是傅瑾的斗篷裹住了她；想起在秘境里被妖獸追，是他用本命劍替她擋下致命一擊；想起他說“瑤瑤，我等你飛升”時，眼底的星光比任何法寶都亮。

　　金門突然發出嗡鳴，門縫里滲出的金光纏上她手腕。

　　那不是疼痛，是某種溫柔的拉扯，像母親喚孩子回家。

　　風靈急得直舔她耳垂，蕭炎攥緊了斷玉，喉結動了動：“我師父說過，能走到這里的，都是有不得不做之事的人……”

　　“幫我?！闭楷庌D頭看他，“你想不想再見小師妹？我在游戲里學過‘魂契術’，只要你完成試煉，我幫你重塑魂體?！?p>　　蕭炎的魂魄突然清晰了幾分，眼底的焦黑褪去些微。

　　遠處怪物的嘶吼更近了，青石板被踩得咔嗒作響。

　　他盯著金門，又看了看湛瑤臂上已經完全愈合的血痕——那是活人的證明，是他千年來求而不得的“生機”。

　　“跟緊我。”他彎腰撿起銹劍，劍身上的血痕突然泛起紅光，“第三重試煉的護陣在門后，我記得……”

　　話音未落，第一只怪物已撞破殘墻。

　　那是半人半蛇的畸形生物，鱗片上沾著腐臭的黏液，口中獠牙滴著黑血——正是他們在大廳里遭遇的“守陵獸”。

　　湛瑤反手抽出游戲裝備“流火鞭”。

　　這是她用副本積分兌換的攻擊道具，鞭梢燃起橙紅火焰，正適合對付陰邪之物。

　　風靈則化作一道青光，撲向怪物的眼睛。

　　“走！”蕭炎一劍劈開撲來的第二只怪物，銹劍上的紅光突然暴漲，“它們怕玄霄宗的劍紋！快！”

　　三人且戰且退，金門在視線里越來越大。

　　當最后一只怪物被流火鞭燒成灰燼時，湛瑤的指尖已經觸到了門環。

　　那門環是青銅鑄的銜珠獸，觸感冰涼，卻在她掌心烙下一枚淡金印記。

　　“進去。”蕭炎喘著氣——亡魂本不該有喘息聲，可此刻他的魂魄亮得像要燃燒，“我幫你頂著，快！”

　　湛瑤回頭看他。

　　這個千年前的修士，此刻正用斷劍撐起搖搖欲墜的護陣，銹跡斑斑的劍身上，玄霄宗的九瓣蓮紋正緩緩亮起。

　　他沖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她在古籍里讀過的“修士風骨”，有他藏了千年的悔恨，還有一絲……希望。

　　“記住?！彼穆曇舯蛔o陣的轟鳴蓋住，“獻祭之門只認真心。你要……”

　　門“吱呀”一聲開了。

　　金光裹著湛瑤涌進去。

　　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聽見風靈的尖嘯被隔絕在門外，聽見蕭炎最后的吶喊被風聲撕碎。

　　然后，她看見了——

　　一片漆黑的海。

　　海水漫過她的腳踝，冰冷刺骨。

　　遠處有星光沉浮，每顆星都是一段記憶：有她在游戲里熬夜刷裝備的電腦屏幕，有穿越時摔碎的瓷碗，有傅瑾替她包扎傷口時顫抖的指尖，有他們在桃花樹下分食的靈糕……

　　金門在她身后閉合。

　　某種無形的力量纏上她的靈魂，像要把這些星光一顆顆摘走。

　　湛瑤攥緊胸口的星圖玉簡，突然明白蕭炎說的“以心為祭”是什么意思了——不是毀滅，是選擇。

　　她望著那片魂海，深吸一口氣。

　　而此刻，門外的蕭炎正盯著逐漸閉合的金門。

　　他摸了摸懷里半塊玉佩，那是小師妹送他的定情信物。

　　怪物的嘶吼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密集。

　　他握緊銹劍，突然笑了。

　　“小師妹，”他輕聲說，“這次……我替你看一眼傳承的光。”

　　門內，湛瑤的指尖觸到了最亮的那顆星——那是傅瑾的眼睛。

　　海水突然翻涌，無形的力量拽得她幾乎站不穩。

　　她咬著唇，將星圖玉簡按在胸口。

　　游戲裝備的藍光與魂海的金光交織，在她身后形成一道光門。

　　門后，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喚：“瑤瑤……”

　　那無形的力量突然加重，像要將她的魂魄扯成兩半。

　　湛瑤踉蹌著扶住魂海邊緣的礁石，卻發現礁石上刻著一行小字——“獻祭者，終將被獻祭”。

　　海風卷起她的發梢，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里，混進了另一道沉穩的心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