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馬山因山體遠看似是兩匹并行飛奔的駿馬而得名。
此山位于淦新省邊西市的最西邊,山的西邊即是鄰省。
此山最高處的兩個“馬頭”海拔也僅有1700米,此山景色不算秀美,但因“馬背”處有綿延數十里的開闊地,近些年被陸續開發,成了療養、度假、團建、遠足的好去處。
省內周邊城市的老年人每到盛夏都會去山上的民宿住上個把月,每天住宿費帶三頓農家飯消費還不足百元,據說按月計算,還會更優惠。
雙馬山有兩個停車場。
喜歡徒步的游客可以把車子停在山腳停車場,步行登山。
馬背廣場的停車場可以同時停放三百輛汽車。
一來電器公司的團建地點,就放在了雙馬山。
為了不影響公司正常運行,團建分成兩批。
昨天上午公司副經理海龍帶著第一批職員結束一周的消夏活動返回了公司。
第二批來團建的職員由副經理肖羽文帶隊,今天傍晚大巴就會帶著四十多人來到山上。
清晨,微風習習。
盧力雙手環抱胸前,靜靜看著遠處那片紅。
那里是一望無際的玫瑰園,即便相隔數里,隱隱約約還是能聞到玫瑰的芬芳。
兩年前盧力和徐一來去玫瑰園玩過。
玫瑰園附近有很多農家飯店,里面提供的都是山野菜、當地土豬肉之類的打上綠色標簽食物,那些有錢又有時間的人會驅車數小時來玫瑰園采摘,然后買上一些并不便宜的玫瑰精油回去送人,走之前,必會吃上一頓農家菜。
聽到身后的剎車聲,他扭頭看看,招手讓司機小峰過來。
小峰矮個子,圓胖臉,塌鼻子,人很老實,前妻是護士,據他一次酒后說,妻子出軌了,還一直和他鬧離婚。
三年前,他終于還是被迫離婚了,前妻把兒子小銳的撫養權爭取走了。
小銳雖然判給了前妻,但是嫁給醫藥經銷商的前妻很快又生了個兒子。
小銳和繼父相處得極不融洽,加之繼父又有了自己的兒子,小銳在他們家里形同空氣。
于是,幾乎一年有二百多天,他都跟著小峰生活。
離婚后的小峰很是消沉了一段時間,還弄出了高血壓。
那段時間徐一來都不敢坐他開的車。
去年,他再婚了,新婚妻子陽陽不但比他小十歲,還長得相當漂亮。
陽陽家在農村,十幾歲時就再城市里干服務員,徐一來對陽陽的評價是“聰明,有眼色,比小峰強”。
嫁給小峰之后,陽陽也進了一來電器做銷售,人很踏實能干,預產期前三天才停止手頭工作回家待產。
當年年底,小峰就喜當爹,添了個女兒。
這半年來,徐一來不止一次地問盧力:“要么我當你的紅娘吧?你看看人家小峰,頂著個豬鼻子還能找到美女,你這都四十了,咋還娶不上老婆?”
看著樂顛顛跑來的小峰,盧力的視線自然落在了他的鼻子上,他的鼻子仿佛被人一拳打得縮了回去,鼻頭短而寬,鼻孔微微朝天。
盧力忍不住笑了。
見盧力笑,小峰也憨笑:“我要不去接接董事長?”
車子停放在入住賓館對面的草坪上,直線距離不到二十米。
“不用。”盧力只說了兩個字,目光再度看向遠山。
小峰也就不再說話,站在盧力身邊,傻呆呆地東張西望。
幾分鐘后,小峰邊上車邊說:“董事長來了!”
一個五十歲上下,非常消瘦的中年人一瘸一拐地走來。
徐一來目前股骨頭壞死程度更嚴重了,由于股骨頭的下關節囊出現粘連,導致股骨頭的局部塌陷,跛得更厲害了。
正因如此,他非常抗拒被人攙扶和照顧。
今天有一整天的空閑,徐一來提出下山去吃邊西最有名的豆腐宴。
等徐一來在小峰后面的位置坐下后,盧力才上車坐在他身邊。
小峰關上了自動車門。
“你閨女不是半歲了嗎?咋樣,她們娘兒倆下午來不來?”徐一來問。
小峰笑嘻嘻地:“我不想讓她們來,她們一來我就不自由了!不過肖經理非讓她們來!”
徐一來笑著揶揄他:“嗯?怎么了,看著來旅游的美女多,想湊熱鬧?反了你了!”
盧力笑看車窗外。
徐一來側臉看著盧力:“哎,咱盧經理這笑很有深意,潛臺詞是:借你十個膽!”
“所以呀小峰,你就別吹牛,當心打嘴。”盧力盯著車窗外飛快消失的風景。
小峰還拽上了:“兩位領導,我可不是怕她,陽陽吧,對我媽,對我兒都怪好,我這不是,娶了個好媳婦嗎?男人嘛,疼老婆那才叫真男人!”
徐一來和盧力相視一笑,順勢又把陽陽一頓夸贊,美得小峰呲著牙,車輪子也開心得幾乎要離開地面了。
“減速!減速!我恐高!”盧力及時提醒他。
小峰笑著降低了車速。
所謂的豆腐宴吃到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是一年來吃上一回很有滿足感。
徐一來飯量很小,吃飯速度卻很快,他早早就放下筷子,慢慢地抿著杯中的茶水。
小峰是第二個放下筷子的,他打算提前去車里打開空調:“那個,中午咱休息會,下午去玫瑰園?從玫瑰園回山上也就十幾分鐘的路。”
盧力笑著看看小峰,不說話。
徐一來顯得很高興:“行啊,一切都按峰總指示辦。”
下午兩點,三人小憩結束后,直奔玫瑰園。
徐一來曾經夸贊經營這家玫瑰園的人:“聰明,與雙馬山景區共享了游客資源。”
因為與雙馬山景區離得近,玫瑰園是山上游客必打卡之地,而在玫瑰園吃飽玩夠的游客也會選擇再去雙馬山小住。
一來電器的團建項目沒有玫瑰園一日游,因為不少男職工都不愿意來玫瑰園。
邊西的玫瑰精油是否馳名全國不知道,但是省內那是聞名遐邇。
職工說家屬如果知道他們要去玫瑰園,肯定讓買精油。
這家玫瑰園銷售的玫瑰精油價格是真貴,150毫升一瓶就要三百多塊,媳婦、丈母娘、大小姨子、外甥女,松松地幾千塊錢就沒了。
關鍵是這錢媳婦不給報銷,還理直氣壯地說:“你們公司老總還真替你們的小金庫操碎了心!你們績效獎不是只發現金嗎?你是不是如數上交了心里沒數嗎?”
玫瑰園正中是一座三百多平的銷售大廳,里面琳瑯滿目擺滿了各種價位、包裝精美的精油。
盧力很喜歡玫瑰花的香味,但是銷售大廳里的玫瑰香味過于濃烈了,他反而覺得在里面呆久了頭暈。
徐一來和盧力在大廳外面的休息區坐著等進去采購的小峰。
這里擺放了十幾張小桌子,每張小桌子旁邊是四把椅子。
桌椅都有玫瑰花的造型,甚至別致。
突然,盧力的目光在如織人流中,捕捉了一張久違的,但是刻骨銘心的笑臉。
那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少婦,身材保養得很好,一條銀灰色的連衣裙將她的纖細、豐滿都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來。
她就是馬欣。
馬欣戴著一頂寬檐遮陽帽,因為熱,面色緋紅的她笑盈盈地站在一個少年的身后,雙臂從少年肩頭垂在他胸前,白皙的手緊握著少年的雙手。
盧力的目光迅速落在少年的臉上,少年人很清秀,他長得,和他母親實在太像了!
他的心,在此時狂跳起來。
馬欣身邊還站著一個中年人,中年人挺著微微發福的肚子在接聽電話,大概嫌周圍太吵,拿著手機的他慢慢走向僻靜處。
馬欣對面還站著一家三口,一對夫妻和一個女孩子。
這是兩個家庭結伴出游了。
15年未見,馬欣的變化并不是很大,依然美麗、依然妖嬈。
嘴在和對面的夫妻說著話,眼睛卻不時瞄向不遠處還在接電話的丈夫。
盡管在踩縫紉機時表現得非常好,但是因為挪用了專項款,本就被重判的盧力,只減刑一年。
出來后,他得知馬欣已離開東林市,嫁到了邊西市。
盧力也就離開東林到云陽投奔了徐一來。
幾年后,在云陽站穩腳跟后,他把父母接到了云陽。
這輩子,盧力覺得最愧對的就是父母。
大學畢業,父母的驕傲溢于言表,親戚、朋友、同事都羨慕他們培養了一個優秀的兒子。
可是,誰能想到,僅僅一年后,盧力就成功轉變為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典型。
父母沒有一句埋怨,傾其所有,將被挪用的錢款罰金如數上交。
但是,太晚了。
“如果在查賬發現這筆款子被挪用前補上就好了。”父親的好朋友惋惜地說。
雖然盧力認罪態度好,雖然家屬上交了款項,但是因為被挪用的是專項款,盧力還是在必須重判的基礎上,被輕判了七年。
他怎么也沒想到,闊別十五年后,與馬欣會在這里不期而遇!
可惜馬欣沒看見盧力,即便見了,也許她也未必能一眼認出盧力吧。
十五年前的盧力只有二十五歲,是個蒼白瘦弱、臉上稚氣未脫的年輕人。
現在的盧力體重比當年增加了四十斤,并不近視的他還喜歡戴一副無框眼鏡。
第一次見到他的人,會覺得他儒雅得像一位大學教授。
和他熟悉的人會覺得他情緒穩定得有點沉悶,因為即便是一來公司的元老,也見到過盧力大喜大怒。
正因為如此,較之于徐一來,他們反而更怕盧力,總覺得這樣的人一旦發怒,會比普通人發怒可怕幾十倍。
此時,盧力的視線從馬欣那邊移開,看向接聽電話的那個中年人。
“怎么了?”徐一來察覺出盧力情緒反常。
同一監室四年,那四年里他們倆真是形影不離。
白天一起在車間踩縫紉機,前后工位。
晚上徐一來睡在盧力的下鋪,他在上面翻身、嘆氣、甚至放屁,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看見馬欣了。”盧力說。
徐一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看見了六個背影,消失在人流。
“那個,是他們的兒子?”徐一來指著那個被父親攔住肩膀的少年的背影。
“應該,是吧?”盧力的心一陣刺痛。
他們每年至少要來邊西一次,每次徐一來都說:“你應該去找馬欣,把過去的事兒問清楚!”
每次,盧力都報以沉默。
這些年,他一直在打聽馬欣的消息。
他聽說馬欣也終于入編了,在邊西市總工會工作。
她丈夫前兩年被提升為副局長。
他們的兒子比自己以為的年紀,小了三歲。
還問什么呢?
當年,是自己心甘情愿替她擔下罪名的。
她選擇離開自己,也怨不得她,因為由始至終,她沒有說過會等自己。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顯然已經被打掉了。
那么,還去找她干什么呢!
如果說理性的盧力心里不理性地還存有一絲絲希望的話,他希望當年的馬欣沒有打掉他們的孩子,為了保護孩子她虛報了孩子的年齡,可是虛報三歲,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