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將一切不堪盡數遮掩。

　　幽蘭院內很是寂靜，沈迎跪在一個無字牌位前，握著手中的海棠木簪。

　　這是母親離世前，留給她的唯一念想。

　　“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陸燼棠輕輕走近，將手中清粥放在桌案上。

　　沈迎仍是低著頭，她膝蓋早已麻木，一整日滴水未進，卻仍是堅挺跪著。

　　“我沒錯。”她倔強抬頭。

　　“沈迎，我是在救你。”陸燼棠神色清冷，雍容的面容如今竟多了幾分溫存。

　　“你工于心計，善于自保，這是好事，只是卻用錯了地方。崔氏或許也是被迫無奈，根源不在她……”

　　“那您呢？”沈迎抬頭，那雙眼睛滿是篤定，澄澈清明，漸漸蓄滿淚水。

　　“您心疼旁人不忍下手，誰又來心疼您呢？”

　　陸燼棠偏過頭去，竟是紅了眼眶。

　　沈迎握緊她的衣袖，心中酸楚，疼的窒息，“我拜托您，能不能不要這么深明大義？”

　　“她無辜，難道您就不委屈嗎？這些年咱們在永州，明明與外祖一墻之隔，您卻怕牽連他們不敢相認，有家難回，還默默擋下了所有的刺客。”

　　“委屈自己來成全旁人，您又是何苦呢？”

　　陸燼棠不語，只是緊緊閉著眼睛，壓抑著哭聲，肩膀微微抖動。

　　“母親，報仇的這一路，本就鮮血淋漓啊……”

　　沈迎看向自己的雙手，嘲諷一笑，“從回來的那一刻，我便注定，做不成好人了。”

　　“不……”陸燼棠聲音嘶啞。

　　“手中刃，護國，護家，護百姓。鏟奸佞小人，衛國之忠臣。忠君，守義，遵信，至死方休。”

　　“我將門風骨當如是，我將門家訓，從未敢忘。”

　　陸燼棠早已泣不成聲，紅了眼眶。

　　溫熱的掌心，落在沈迎的臉頰，“孩子，你還太小，或許經歷的太少，眼界不闊。”

　　“可你既叫我一聲母親，那我便要教你。”

　　“人生這一路，并非只有復仇。若被仇恨迷了雙眼，早晚會被仇恨吞噬，成為只知殺戮的魔鬼。”

　　“這一路，還有很多值得你留戀的，有親人，有愛人，亦有朋友知己。我不希望你的路越走越窄，最后窮途末路，悔之晚矣。”

　　她看向沈迎有些迷茫的眼神，笑意柔和，“你我相遇是命運使然，萬般苦楚被迫無奈；你又怎知，崔氏不是？”

　　“報仇可以徐徐圖之，可有的路一但走錯，便再回不了頭了。你的母親，也定然不希望看到你為了復仇手染鮮血。你手中的刀，不該對準這些后宅中無辜的女子，你可能明白？”

　　沈迎緊蹙的眉頭漸漸展開。

　　她將頭靠在崔氏腰間，第一次，這樣放肆的哭了出聲。

　　“錯了，改正便是。”向來嚴肅的陸燼棠，第一次這般柔聲。

　　“還不晚，還不晚……”

　　沈迎抽噎，早已哭的沒了力氣。她連連點頭，心中酸澀像是刀割一般。

　　然疼痛中，卻仍有幾分慶幸。

　　一直以來，她都只當崔氏是盟友，是恩人。

　　可這一刻，她只是一個險些犯錯，被母親拉回的孩子。

　　……

　　兩日后。

　　今日，便是沈清漪的笄禮。

　　尚書府賓客云集，無數高門貴族前來慶賀，送的禮物近乎將整個前院堆滿。

　　人群中，沈知禮一身墨色常服，正與前來道賀的達官貴人們寒暄。

　　沈迎靜靜的站在陸燼棠身側，笑容僵硬而寡淡。

　　“是羨慕沈清漪有這么多人前來道賀嗎？”陸燼棠轉頭看向沈迎，面容沉肅。

　　沈迎輕輕搖頭，凝望著屋外來往的人群，“禮物華服，恭維道賀，我不在乎。”

　　“我只是羨慕沈清漪，有一個愛她的母親。”

　　陸燼棠眼眸微暗，未曾言語，卻輕輕握住了沈迎的手。

　　沈迎微笑著，輕聲開口，“一年前，您在永州為我辦過笄禮了。雖然只有我們兩人，可在我心里，卻是最重要的一日，最珍貴的禮物。”

　　“母親，別擔心，我不嫉妒，亦沒有遺憾。”

　　禮官的賀詞，響徹于大廳中。

　　眾人連忙轉頭望去。

　　沈清漪一襲淺金色錦繡裙，華美之中又顯婉約清麗，像是天上謫仙般款步而來。

　　她笑著，在眾人或羨慕或欣賞的目光中，戴上釵冠，穿上華服，清麗的少女盡顯芳華之姿，彰顯尚書嫡女的尊貴氣度。

　　沈迎站在一旁靜靜看著，或許從小到大，她們這些盛京城的官家娘子都有母親親自梳妝。

　　而她，卻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笄禮即成，沈清漪的目光似是有意般瞥向沈迎，像是炫耀。

　　沈迎神色未變，只是這樣柔和的注視著她。

　　沈知禮和崔書妍滿眼欣慰看向沈清漪，二人站起身，向著賓客微微頷首，“笄禮已成，謝諸位蒞臨。”

　　陸燼棠和沈迎也站在一側，行禮謝賓。

　　沈迎與沈清漪并肩而立，她雖沒有穿戴隆重，卻很是大方得體，尤其是明艷端莊的五官和周身沉穩的氣質，絲毫不比沈清漪遜色。

　　沈清漪輕哼一聲，似是嫌棄般遠離了沈迎幾步。

　　她饒有興致朝著沈迎挑眉，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姐姐，今日賓客云集，可要小心，別被什么臟東西纏上。”

　　沈迎輕瞥她一眼，“多謝四妹提醒。”

　　沈清漪笑容瞬間一斂。原本，她是沈家三娘子。可如今沈迎回來了，那她便要為沈迎讓位。

　　可誰要這個野丫頭做她的姐姐！

　　沈清漪剛要開口，便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住了嘲諷。

　　再等等，沈迎妄圖殺她母親，這筆賬，很快就會清算了。

　　“燼棠，迎兒！”

　　一聲突兀的呼喚，讓熙攘的大廳瞬間沉寂。

　　眾人尋聲望去，卻見一穿著粗布麻衣，五大三粗的男子，赫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男子樣貌平平，身形不甚高大只是卻很是勁健，皮膚粗糙，一看便是做粗活的。

　　他驚喜的萬方的看向陸燼棠和沈迎的方向，“真是你們！當真讓我給尋著了！”

　　“迎兒，快來。”

　　“到爹爹這兒來。”

　　此言一出，寂靜的人群瞬間喧囂，低語聲嘈嘈切切，看向陸燼棠和沈迎的目光滿是戲謔鄙夷。

　　沈迎輕輕挑眉，轉頭看向沈清漪；只見沈清漪正頗為得意的望著她，嘲弄一笑。

　　“呵。”

　　沈迎瞬間氣笑了。

　　她似乎知道，自己這位‘好妹妹’要做什么了。

　　只是沈清漪似乎還不明白，她們進家門的那一刻，便與沈家一榮俱榮；沈清漪這番做派，是毀了整個沈家的名譽。

　　家丑不可外揚啊。

　　既如此蠢笨，那便莫怪她反將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