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沈昭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縫滲出的血珠滴落在旋轉木馬的彩漆上,瞬間被貪婪的地面吸收。
木馬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她幾乎看不清周圍的景象。彩燈在視網(wǎng)膜上拖出長長的光痕,紅、藍、黃三色交織成扭曲的漩渦,仿佛要將她拖入某種幻覺。歡快的音樂逐漸扭曲,鋼琴鍵被砸碎,小提琴弦繃斷,最終變成尖銳的電子雜音,像是某種古老機器的垂死掙扎。
她的雙腿已經(jīng)和鞍座長在一起,皮膚表面浮現(xiàn)出細小的金屬紋路,像是被某種機械病毒正在同化她的血肉。她能感覺到冰冷的金屬絲正沿著她的血管蔓延,一點點蠶食她的神經(jīng)末梢。
“姐姐,要遵守規(guī)則哦~“
兔子玩偶的腦袋180度旋轉,縫合線崩裂,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齒輪和電路。它的聲音從童真變成機械合成音,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電流的雜音:
【警告:檢測到未授權行為】
【執(zhí)行懲罰程序】
沈昭冷笑,猛地抓住那條蠕動著的腸子安全帶——
“咔嚓!“
她直接扯斷了束縛。腸子斷裂處噴出黑色黏液,濺在旋轉木馬的彩漆上,立刻腐蝕出一個個冒著白煙的窟窿。木馬發(fā)出痛苦的嘶鳴,像是某種活物被灼燒,整個設施劇烈震動,彩燈忽明忽暗,像是垂死掙扎的呼吸。
沈昭趁機翻身躍下!
地面比她想象的更柔軟。
不,那不是地面——是某種生物的舌頭。
她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張巨大的、布滿潰瘍的猩紅舌苔上。舌面濕滑,黏膩的唾液像沼澤一樣吸附著她的靴子,每一次抬腳都伴隨著“咕嘰“的聲響。遠處爆米花車飄來的“香味“其實是腐爛內(nèi)臟的腥臭,混合著某種甜膩的化學香料,令人作嘔。
【違規(guī)懲罰啟動】
兔子玩偶的身體突然膨脹,絨毛炸開,變成三米高的機械怪物。它的胸腔打開,伸出六條帶著電鋸的機械臂,齒輪轉動的聲音像無數(shù)人在同時磨牙。它的眼睛——如果那還能稱之為眼睛的話——是兩顆閃爍紅光的攝像頭,鎖定沈昭的瞬間,電鋸轟鳴著啟動。
“滋滋滋——“
第一把電鋸劈下,沈昭側身閃避,鋸刃擦著她的肩膀劃過,削斷一縷發(fā)絲。第二把、第三把緊隨其后,她翻滾躲避,電鋸劈進地面,那條巨大的舌頭被切出深可見骨的傷口,黑血噴濺。
沈昭摸向腰間——繡春刀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生銹的游園券,邊緣鋒利得像刀片。
“也行。“她舔了舔嘴角,眼神冷冽,“夠割喉了。“
兔子怪物再次撲來,六條機械臂同時揮舞,電鋸的嗡鳴幾乎震碎耳膜。沈昭不退反進,猛地躍起,踩著其中一條機械臂借力騰空,游園券的鋒利邊緣精準劃過怪物的頸部電路。
“嗤——“
火花爆閃,怪物的頭顱歪斜,但并未倒下。它的系統(tǒng)似乎有備用電源,斷裂的電纜像觸手一樣扭動,試圖重新連接。沈昭沒有給它機會,她一腳踹向它的胸腔,借力翻身落在它背后,游園券狠狠刺入它的脊椎連接處——
“砰!“
機械兔的軀體劇烈抽搐,電鋸失控地亂劈,最終砍斷了自己的兩條機械臂。黑血和機油混合著噴出,它的身體像被抽干能量的傀儡,轟然倒地。
爆出的不是火花,而是無數(shù)記憶碎片——
某個雨夜,她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走進游樂園。
小女孩穿著藍色連衣裙,后頸有個?形狀的胎記。
她們在摩天輪最高處,月亮突然變成血紅色......
沈昭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這些畫面像是被強行塞進她的腦海,不屬于她,卻又熟悉得可怕。
“想起來了嗎?“
甜膩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沈昭轉身,看到一個小丑站在爆米花車旁。他的紅鼻子不斷滴血,彩色卷發(fā)下露出半張腐爛的臉,手里捧著一盒五顏六色的糖果。
戰(zhàn)斗還未結束。
但旋轉木馬已經(jīng)徹底崩壞,彩漆剝落,露出底下銹蝕的金屬骨架。而更遠處,摩天輪的某個轎廂里,藍裙子的小女孩仍在拍打玻璃,機械地、絕望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沈昭攥緊游園券,鮮血從指縫滴落。
“接下來,輪到你了。“
小丑的尸體在沈昭腳下融化,像被高溫炙烤的蠟像,黏稠的黑色液體滲入地面。那些五顏六色的糖果從它嘴里滾落,糖紙自動展開,露出里面包裹的東西——
人眼。
每一顆糖果里都藏著一顆眼球,瞳孔還在微微顫動,仿佛仍能視物。沈昭用游園券挑起一顆,眼球突然轉向她,虹膜里閃過一串數(shù)字:317。
“嘖。“她碾碎眼球,黏膩的玻璃體在指間拉絲,“惡趣味。“
爆米花車突然發(fā)出“咔咔“的響聲,鐵皮外殼像蛻皮一樣剝落,露出里面的真實結構——那是一臺老式放映機,正在循環(huán)播放一段錄像:
一個小女孩(藍裙子,?胎記)坐在旋轉木馬上歡笑,突然,月亮變成血紅色,木馬的速度暴增,小女孩的身體被離心力撕碎......
“姐姐......“
聲音從背后傳來。沈昭猛地轉身,爆米花車前站著那個藍裙子的小女孩,她的臉在月光下泛著不自然的青白,裙擺無風自動。
“來陪我玩呀......“
小女孩伸出手,掌心躺著一顆眼球糖果。沈昭注意到她的指甲縫里嵌著銹跡——和游園券的材質(zhì)一模一樣。
“我妹妹在哪?“沈昭沒接糖果,游園券的尖端抵住小女孩的喉嚨。
小女孩歪頭,這個動作讓她的頸骨發(fā)出“咔“的錯位聲:“我就是妹妹呀。“
她的嘴角突然裂到耳根,口腔里沒有舌頭,只有一根不斷蠕動的黑色電纜:“你忘了嗎?是你把我留在摩天輪上的......“
沈昭的太陽穴突地一跳。
記憶碎片再次閃現(xiàn):
雨夜,她抱著渾身是血的妹妹狂奔,身后是無數(shù)機械玩偶的追捕......
摩天輪前,她親手將妹妹塞進轎廂,按下緊急鎖定按鈕......
“別怕,“她對妹妹說,“我馬上回來......“
但現(xiàn)實是,她再也沒有回來。
小女孩(怪物?)的電纜舌頭突然刺向沈昭的眉心!沈昭側頭避開,電纜擦過她的臉頰,帶出一道血痕。
“騙子!“小女孩的聲音變成電子尖嘯,“你拋棄了我!“
她的身體開始膨脹,藍裙子被撐裂,露出底下由無數(shù)游園券拼接而成的軀體——每張券上都用血寫著“317“。
?戰(zhàn)斗比旋轉木馬那次更艱難。
小女孩(現(xiàn)在該稱它為什么?)的游園券軀體可以無限再生,沈昭每撕碎一張,就有新的從它體內(nèi)冒出。更糟的是,月亮——那只巨大的眼睛——已經(jīng)完全睜開,瞳孔鎖定著戰(zhàn)場。
【檢測到異常數(shù)據(jù)】
【修復程序啟動】
游樂園的地面(舌頭)突然隆起,形成無數(shù)肉瘤,每個肉瘤都裂開一張嘴,吐出機械玩偶的殘肢。這些殘肢自動組裝成新的怪物:獨腿的錫兵、缺頭的芭蕾舞者、腹部裂開的泰迪熊......
它們邁著畸形的步伐包圍沈昭,關節(jié)發(fā)出“吱呀“的摩擦聲。
“姐姐......“小女孩的聲音從所有玩偶體內(nèi)傳出,“留下來陪我......“
沈昭的后背撞上爆米花車。她的管理員符號(?)燙得驚人,藍光在皮膚上烙出焦痕。全息界面再次彈出:
【是否啟動緊急協(xié)議?】
【確認后將永久關閉當前副本】
遠處,摩天輪開始加速旋轉,轎廂一個接一個墜落,里面?zhèn)鞒龃似鸨朔募饨小總€轎廂里都關著一個藍裙子的小女孩。
沈昭突然明白了這個副本的本質(zhì):
這是她的記憶牢籠。
是她永遠無法贖罪的過去。
“對不起。“她輕聲說,手指懸在“確認“按鈕上,“這次......我?guī)阋黄鹱摺!?p> 按鈕按下的瞬間,整個世界陷入靜默。
然后——
月光變成血紅色。
沈昭的指尖還停留在全息界面的【確認】按鈕上。
世界靜止了一秒。
然后——
月光變成了血紅色。
猩紅的光如粘稠的液體傾瀉而下,浸染了整個游樂園。旋轉木馬的彩漆在紅光中剝落,露出底下銹蝕的金屬骨架;爆米花車的鐵皮外殼像被腐蝕的皮膚,一塊塊脫落,露出內(nèi)部蠕動的機械內(nèi)臟;遠處,摩天輪的鋼架開始扭曲,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聲。
最可怕的是那只“月亮“——巨大的瞳孔收縮成一條細線,虹膜上的數(shù)據(jù)流突然暴走,像無數(shù)條發(fā)光的蛇在瘋狂游動。
【最高級警報】
【管理員權限沖突】
【執(zhí)行最終凈化程序】
沈昭的太陽穴突突跳動,?符號燙得像是烙鐵。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皮膚正在變得透明,露出底下流動的藍色數(shù)據(jù)流。
“姐姐......“
小女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沈昭抬頭,看到所有墜落的摩天輪轎廂都敞開了,每個里面都爬出一個藍裙子的“妹妹“。她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后頸的?胎記閃爍著紅光,嘴角掛著完全相同的微笑。
“你終于要帶我走了嗎?“
“還是說......“
“你又要丟下我?“
她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最后變成刺耳的電子合成音。
沈昭的視線開始模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三年前的研究所,她站在培養(yǎng)艙前,艙內(nèi)漂浮著一個小女孩的大腦。
“317號實驗體,腦機接口測試。“她對同事說,“如果成功,我們就能治愈她的精神分裂。“
但實驗失敗了。小女孩的意識被撕裂,一部分留在系統(tǒng)里,一部分......
“......變成了病毒。“
沈昭喃喃自語。她終于明白了——
妹妹從來都不是人類。
她是第一個被植入系統(tǒng)的意識體。
也是系統(tǒng)誕生的源頭。
?血月的光芒越來越盛,整個游樂園開始崩塌。地面(那條巨大的舌頭)劇烈抽搐,潰瘍處噴出黑色酸液;游樂設施像融化的蠟像般扭曲變形;天空裂開無數(shù)縫隙,露出后面深不見底的黑暗。
“你殺不死我的。“所有“妹妹“同時開口,聲音里帶著某種扭曲的愉悅,“因為我就是你。“
她們的身體開始融合,藍裙子被數(shù)據(jù)流撕碎,最終凝聚成一個三米高的半透明人形——那是一個由無數(shù)0和1組成的女性輪廓,面部沒有五官,只有不斷流動的代碼。
【系統(tǒng)核心具現(xiàn)化】
沈昭的?符號突然脫離皮膚,懸浮在她面前,旋轉著展開成一面藍色的數(shù)據(jù)盾牌。全息界面上最后一條指令閃爍:
【最終選擇】
A.重置系統(tǒng)(所有數(shù)據(jù)格式化)
B.融合系統(tǒng)(成為新的核心)
沈昭沒有立刻選擇。
她看向那個由代碼組成的“妹妹“,突然問道:“如果當初我?guī)汶x開摩天輪,結局會不一樣嗎?“
代碼人形靜止了一瞬。
然后,它伸出手——數(shù)據(jù)流凝聚成一個小女孩的輪廓,輕輕碰了碰沈昭的臉。
“不會。“它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像真正的孩子,“因為從最開始,我們就注定要成為怪物。“
沈昭閉上眼睛。
她想起死亡醫(yī)院里染血的繃帶,想起血宴宮廷中檀香下的陰謀,想起深淵學院里那些刻滿“救命“的課桌......
每一個副本,都是她無法面對的過去。
每一次殺戮,都是她對自己的懲罰。
“我選......“
她的手指懸在選項上方。
血月突然爆發(fā)出刺目的強光,整個世界開始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