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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盡管化出人形,行動還有些遲緩,但卓越的身高優勢使他可以輕易俯視一切。
他左右環顧一圈,感到饑餓無比,但堆滿了雜物的桌子上并沒有什么他想吃的。
于是,X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整個房間里,看起來最為可口的存在。
被盯上的A還毫無所覺。
他看到X這幅雖然頗有壓迫感,但言行呆滯,而且缺少一張臉的形象,真的很難不笑。
哪里來的傻大兒?
X不解地望著A這幅背對著他、渾身抖動的怪相,脆弱且構造簡單的大腦,一時之間還無法理解人類這樣做的原因。
無法理解,但沒關系。
X的目光重新鎖定A,對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和怪物互動了這么一會兒,A發覺時間過得太快了,機械時鐘的金屬指針已經快指向9點。
他擺擺手,走向工作桌,并指指另外那張擺放了雜七雜八許多食品和垃圾的桌子,示意X可以自便。
“吃的在那,餓了就去拿吧。”
不再管X,A拉過一旁掉皮的轉輪座椅,在堆得雜亂不堪的書桌前坐下,順手抽出夾在一摞稿本之間的黑皮日記本。
撥掉筆帽,A轉了轉手腕,準備落筆。
房間里藏著一只呆傻而且一直喊餓的怪物,這無疑激發了他的靈感。
可以為此創作一系列新的作品,比如饑餓的君主,次元吞噬者之類的無腦小玩意。
正準備寫下第一個字,A后脖頸一涼,隨即渾身寒毛倒豎。
原油般黏稠的黑暗從身后試探著流淌而來,幽暗深邃的恐怖感席卷全身,無限向他接近、包裹,意圖吞噬。
A反應極快,“啪”一下合起日記本,指著對方鼻子破口……
不,義正言辭地指責:
“怎么可以偷看別人寫日記呢?這太失禮了。”
身后并沒有鼻子的X默了默,艱難地組織語言:
……遲緩,但目的明確。
“我想……看你…的日記。”
X話一出口,時空靜止,游戲對話框再次浮現:
【X:你的日記,給我看。】
A:……
話說的靦腆,心里這么霸道呢。
隨后,依舊是兩個藍光選項浮出,擺在A眼前:
【你有以下兩個選擇:
a:說“好啊,請看吧。”
b:說“不,你可以看我,但不可以看我的日記。”】
A:這游戲…好s啊。
權衡利弊,A反手點了選項【b】。
果不其然,時空順序恢復的一瞬間,X的類人身軀頃刻之間,宛如產生了強烈化學反應般,激烈翻滾、擴張。
如原子武器爆炸帶起的煙塵風暴一般,X的巨型軀體在一瞬間內,以不可測量的生長速度疾速蔓延,向外沖撞,猛烈地席卷了A周圍的一切。
轉瞬間,X才顯露其真正非人的恐怖一面——他的軀體充斥了整個房間。
蠕動著的黏稠物質強勢攀上A渺小得可憐的人類身體,實行絞殺,并以人類每一寸的脆弱皮膚為據點,不斷向前增殖。
擴展、侵入、膨脹……
當A的大腦組織即將被沒頂而來的非自然力量碾壓為一灘血水時,他才明白過來。
說要吃他,這話…竟然是真的。
然而此時,后悔也晚了。
A的五官七竅隨著怪物X的涌入、包裹和擠壓,迅速變形成為一團血肉模糊的穢物,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
游戲竟然是真的,他真的被吃了。
而明明不久前,甚至就在幾個小時以前,這纏繞包裹他、塞滿他整個房間的龐然大物,還只會縮成小小一團,藏在書柜角落的陰影里,獨自陰暗地匍匐扭曲。
與A的關聯,也只是一道過分熾熱的凝視視線而已。
但是現在,A殘存的腦部組織依靠部分神經元的微弱連接,想到,也許就是伸手和X接觸的那一瞬間,他打破了界限。
因此引火燒身,將X從匍匐在角落里不見天日的陰影,引出牢獄,成為能夠自由變換形體、舉手投足間隨機觸發游戲選項節點的大boss。
X早已不再是X。
他被A賦予了暗影參與現實世界、與人類產生關聯的權利。
就比如現在。他可以隨意把A搓圓捏扁,物理緯度上。反復幾輪搓圓捏扁之后——
A,爆炸了。
生物意義上的血肉橫飛,然而,他飛濺而出的碎肉和骨塊還來不及落在地上將地面染臟,就已經被占據了整間房屋的X吞吃殆盡。
此時,X主宰了一切。
X的恐怖巨形軀體在房間中扭曲,流動,延展,每一寸軀體都沐浴著A的血色榮光。
他享受著這般入口即化、無與倫比的美味,發出陣陣愉悅的嗡鳴聲。
*
A死了。
某個遙遠的角落,刺耳的電流聲“刺啦”作響,提示著:
【一周目失敗。】
*
電流聲短暫靜止,隨即又響起另一道語音提示:
【二周目開啟。】
*
身軀爆炸的前一秒,A心里想的最后一句話是——痛。
等讀檔重來時,A想的還是:
老天,真的很痛。
A頭痛欲裂,脊背還殘存著被吞噬時的刺骨寒意和沒頂威壓。
下一刻,他腦中閃過一個像是被強制植入的念頭——
只要拒絕了X的請求,就會被吃掉。
死過一次的A來不及緩沖,眼前炫光一閃,站定的剎那,發現自己又回到了三分鐘前。
確切的說,是X要看A日記的那一節點。
三分鐘前,X正站在他眼前,被他指著鼻尖義正言辭地斥責(雖然X沒有鼻子)。
總之,他們兩個怪咖此刻都還處在“要不要給他看日記”的對峙之中。
“我想……看你…的日記。”
吃人怪物X神態呆滯,但語氣強硬地再次發話。
游戲選項隨之再次浮現:
【X:你的日記,給我看。】
【你有以下兩個選擇:
a:說“好啊,請看吧。”
b:說“不,你可以看我,但不可以看我的日記。”】
被巨怪擠壓碾爆的死亡痛苦歷歷在目,A頭皮一麻,果斷點擊選項【a】。
“謝…謝。”
X伸出手拿過日記,道了謝。
A:謝特。
不知道是不是A的錯覺,他總覺得X嘶啞刺耳的聲線里,帶著點古怪的、愉悅的顫抖。
那是只有情緒極端不穩定的人才會有的、可以在狂喜與悲愴之間隨時切換的病態腔調。
好啊,原來X不止頭腦簡單,還是個情緒不能自控的變態。
X并不理解A此刻的不滿。
他只知道,在無數個不眠的夜晚,A無數次停下畫筆,在這個本子上寫下點什么。
他想知道里面都有什么。
于是他自來熟地翻開A的日記本,模仿著A平時的動作,一頁又一頁。
A在一旁看著對方過于熟稔地翻看自己的日記,不由得失去了一些美好的品質。
“慢慢看,絕頂聰明的您不需要趕時間。”
日記翻開,A近來幾個星期的私密記錄一覽無余,全部展現在X眼前。
A習慣于在日記上寫下他對生活的一切感知。
比如一言不合吵架互毆的中年夫妻,被暴躁的快遞員砸癟的快遞盒子,漏水的管道,便利店好心的年輕收銀員,還有暴雨之夜恐怖的隆隆雷聲……
不是為了性命考慮,A恨不得直接擊斃這個混蛋。
“這是……什么?”
金黃完美的漢堡皮上點綴著粒粒分明的芝麻,格外噴香誘人。
X指指日記里的手繪漢堡圖案,僵硬地轉頭,求知若渴地看向A。
A隨意瞥了一眼,抹別開腦袋:
“沒見過吧,這叫漢堡,可好吃了。”
X靜了一下。
隨后提出要求:“我想…吃……漢堡。”
吃你@#%……
腦中忽然閃過血肉模糊的限制級畫面,身體各處也開始隱隱作痛……
來不及歪歪太多,A已經向席卷大腦的恐怖回憶屈服了。
“好吧,帶你去。”
掛上一個虛偽的陽光笑容,平時憎恨出門,為了活命才一周下一次樓的A,在夜晚9點鐘時,出了今天的第二次門。
*
來到漢堡店,A大手一揮,點了五個漢堡和一杯可樂。
自己喝著可樂,靜靜地看X盯著漢堡左看右看,一副新奇不已的模樣。
“吃吧,還等什么。”
A現在還不想立刻重現被壓爆吃掉的場景,所以對X的要求,只好盡量滿足。
X葉公好龍,心心念念喊了一路要吃漢堡。如今漢堡擺到眼前,X反而愣住,呆滯得不知道從何下口。
A挑刺:“你該不會是……不知道怎么吃飯吧。”
他聳聳肩,“太裝了。張嘴,嚼兩下,不就吃上了?”
日記都偷看得來,飯倒不會吃了?明明把他擠爆炸吞下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現在倒成了沒見過漢堡也沒學過吃飯的傻子?
傻子才信呢。
即使X的大腦構造,還不足以理解更復雜的人類情緒行為,但A的話里的諷刺意味濃烈如有實質,讓他無法忽視。
X默了一秒,類人的簡單大腦中浮現A之前進食、手口并用的模樣。隨即他伸手抓起餐盤,準備囫圇吞棗。
不料A連忙叫停:“誒停——”
A被X想連帶餐盤都啃的架勢嚇了一跳。顧不上周圍顧客異樣的眼光,急忙伸手扒開
左右環顧一圈,A臉上發熱。不用說,替X尷尬得慌。
“不能連著餐盤一起吞。應該這樣——”
A一邊說著,一邊扒開漢堡包外的油紙,將金黃誘人的漢堡遞給X。
“吃這個。”
X似懂非懂,沒有伸手接,仿佛被A剛才情急之下的斥責嚇到了。
看得A一陣無語:“你在等什么?哎……算了,張嘴!”
X一愣,果然聽話張開了嘴。
黑黢黢的頭顱煙影仍變幻不停,但下巴上卻漸漸浮現一個黑洞洞的圓形,圓整的像是由圓規直接畫出來的。
單從那張嘴圓潤的程度看……X真的很用力地張大了嘴。
為了吃上漢堡,也真難為這個剛剛變出人形,一切生活常識都來自于偷窺的怪物了。
A默然。跟他計較什么。
A嘆了口氣,只好做一個慈愛的媽媽,把漢堡送進X臉上的黑洞里。
X嘴部的黑洞扁了扁,滿足地把A喂給他的漢堡嚼了嚼,“咕咚”一口咽下肚。
然后,圓的不能再圓的黑洞緊急再現:
“餓……還要。”
這家伙……A一邊微笑,一邊坐都來不及坐,兩手大力扯開包裝紙,把剩下的四個漢堡一股腦送進了X的嘴里。
X則像小型黑洞般,喂什么就吃什么,對送進嘴的食物來者不拒。
五個漢堡被他一個接一個,接連囫圇吞下。
“飽了嗎?”
總算結束了,A瞥了眼周圍,發現并沒有人注意他們。于是重新坐下,用餐巾紙仔細揩掉手指上沾到的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