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突變
天陰沉沉的,烏云厚得跟鍋底似的,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仿佛下一秒就會轟然坍塌。
王建國早早就趕到了派出所,手里死死攥著塊用舊布包著的豆腐,隔著布都能摸到那股涼津津的濕氣,這股濕氣仿佛順著他的手心,滲透進心底,讓他無端地感到煩悶。
不遠處,王老三悶不吭聲地戳在那兒,眼睛像老鷹一般銳利,緊緊盯著派出所門口。他心里正琢磨著:柱子這小子,之前還想拉他頂罪,這回可得好好嘗嘗進局子的滋味兒。
柱子灰頭土臉地從派出所出來,頭發亂得猶如雞窩,身上衣服破破爛爛,滿是污漬,那副狼狽模樣,落魄至極。在派出所里憋屈又害怕地待了好些天,這會兒重見天日,心里頭亂得如同麻團,各種滋味涌上心頭。
王建國趕忙小跑著迎上去,揚了揚手里的豆腐,說道:“柱子,可算把你盼出來了。來的時候特意買了塊豆腐,你也知道,接出獄的人,都興用豆腐抹抹身子,去去晦氣。”
柱子忍不住嘟囔:“爸,都啥年代了,還搞這些封建迷信。”
可一想到在派出所里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心里對牢獄的恐懼瞬間襲來,雙腳像是被釘住了一般,無法挪動。
王建國不管不顧,拿起豆腐就在柱子頭上、身上一陣亂抹。
豆腐碴子四處飛濺,與柱子身上的污漬混在一起,黑白相間,把柱子弄得愈發邋遢。
柱子氣得雙手握拳,臉憋得鐵青,最終還是硬生生將火氣壓了下去。
王老三遠遠看著這一幕,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心中滿是難以置信。以前他進出派出所,哪次不是孤零零一人,面對的只有冷冰冰的墻壁和警察冷漠的眼神。
哪像柱子,老爹又是買豆腐又是抹身子的,心里那股嫉妒和憤懣“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抹完豆腐,王建國扯著柱子就往邊上走,嘴里念叨著:“走,找個地兒跳火盆去,沖沖霉運,往后順順當當的。”
柱子被扯得一個趔趄,心里又氣又惱,可一想到派出所里的日子,仿佛有根無形的繩子牽著他,只能極不情愿地跟著去了。
倆人找了個無人的角落,王建國不知從哪兒扒拉來些干柴,生起一小堆火。火苗在風中搖曳閃爍,散發著微弱的暖意。王建國催促著柱子:“趕緊跨過去,動作麻溜兒的,把晦氣都留在火里。”
柱子看著那跳動的火苗,滿心厭煩與無奈,無奈心里害怕,只能硬著頭皮跨了過去。跳火盆時,他身子僵硬得像塊木頭,臉上寫滿了不情愿,眼神里透著深深的不甘與憋屈。
王老三看著那來回亂竄的火苗,身子止不住地輕輕顫抖,仿佛被寒風猛地侵襲。“憑啥呀?憑啥他有這待遇……”他嘴唇微微顫抖,低聲嘟囔著,聲音里滿是不甘與怨憤。
這些年,他在派出所進進出出,每次都是獨自面對那冰冷的墻壁和旁人異樣的目光。
在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里,他滿心期待著父親能像別的孩子家長那樣,焦急地趕來,哪怕只是一個關切的眼神也好。
然而,每一次他都失望而歸,父親似乎對他的死活漠不關心。
可如今,看著父親對柱子又是買豆腐去晦氣,又是拉著跳火盆,那殷切的模樣,王老三心里像是被無數根針深深刺入。
心里的憤懣和嫉妒如同燒開的水,“咕嚕咕嚕”地直往上冒,幾乎要沖破胸膛。
在他看來,該被老爹如此珍視的,本就應該是他啊!這么多年,他在外面摸爬滾打,受盡冷眼,渴望的不過是父親的一絲關懷,可始終未能如愿。
現在看到父親對柱子這般上心,這種強烈的落差,恰似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死死地堵在他心口,讓他喘不過氣來,滿心滿肺都是壓抑已久的痛苦與憤怒。
柱子剛跳完火盆,正想跟老爹傾訴一番,王建國就急著表功:“柱子,你這次能出來,多虧了張有財幫忙保釋。不過你得知道,張有財對李翠花那可是一肚子火,就因為她之前在鍋爐房干的那事兒,可把張有財給徹底得罪了。”
柱子一聽,原本就滿肚子委屈,這下恐懼和憤怒如火山爆發般“轟”地一下全涌了上來。
他想到因為和李翠花鬧矛盾,一時沖動把妹子腦袋打破了,自己還被關進派出所,越想越氣,覺得這全是李翠花害的。
又聽到張有財的事兒,著急忙慌地說:“爸,張有財啥手段,咱還不清楚嗎?以前廠子里老張頭,就因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得罪了他,不僅工作丟了,房子也被收回去,一家人落得個四處流浪的下場。”
王建國皺了皺眉頭,不屑地說:“還不都是那女人行事魯莽,招惹是非,咱們又沒直接招惹張有財,能有啥大事兒?”
柱子急得直跺腳,說道:“爸,你怎么還不明白呢?在張有財眼里,咱們就是一家人。以前那些得罪他的,哪家不是全家跟著遭殃?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啊!”
王建國心里“咯噔”一下,嘴上雖還硬撐著,可手卻不自覺地微微顫抖。他佯裝鎮定,拍了拍柱子的肩膀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先看看情況再說。”
和柱子分開后,王建國獨自走在路上,心情如打翻的五味瓶,各種滋味交織。
本來想著和李翠花夫妻多年,能湊合著過就湊合著過。可這回她把張有財給得罪了,這無疑是把全家往火坑里推啊。
此刻,他感覺頭頂仿佛懸著一把鋒利的刀,隨時都可能落下。再想想家里這些日子因為李翠花引發的種種事端,小寶和小芳對他這個父親的態度也大不如前,想必是李翠花在背后挑撥離間。
這么一想,王建國愈發覺得李翠花就是家里的災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想到這兒,他心中的怒火越燒越旺,腳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徑直朝著醫院趕去。
在醫院走廊里,王建國碰見個護士。
護士一看到王建國,趕忙說道:“你可算來了,你家大閨女英子病房那邊,一個家人都沒有,沒人照顧,飯也沒人送。早上倒是見了個人影,沒一會兒就走了。”
王建國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張有財要報復的事兒,擔心房子和工作不保,哪有心思聽護士說這些。
護士提及的人,正是英子的男人陳大軍。原來早上陳大軍到醫院后,就和英子爭吵起來。
陳大軍指著英子的鼻子,怒聲罵道:“你說說你,為啥要得罪老三?老三發脾氣難道不應該嗎?咱們以前對他做的那些事,本就有失公允,讓他出出氣又何妨?你就是一點大局觀都沒有,目光短淺,不但幫不了我,還凈給我添亂!”
王英子被罵得眼眶通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最終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想反駁,卻又覺得無力,只能任由淚水不斷滑落。
陳大軍罵完,氣呼呼地扭頭就走了,把英子獨自留在病房里。
王建國根本不想聽護士多說,滿腦子都是恐懼,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
他不耐煩地用力一把推開護士,像發了瘋似的,朝著李翠花的病房沖去。
到了病房,王建國喘著粗氣,看著病床上的李翠花,張嘴就說:“李翠花,咱倆離婚吧。”
李翠花先是一愣,緊接著冷笑一聲:“離婚?你說離就離,你以為你是誰呀?憑啥離婚?”
王建國咬著牙說:“就憑你這些年把家里攪得雞犬不寧,還得罪了張有財,你知道這給家里帶來多大麻煩嗎?”
李翠花鼻子里哼了一聲:“我攪和的?要不是你和你那寶貝大兒子行事不當,能出這些事兒?張有財又怎樣,我會怕他?”
王建國急得臉通紅,大聲吼道:“你不怕,我怕!你又不是不知道張有財心狠手辣,廠子里多少人因為得罪他,丟了工作,沒了房子。要是不離婚,咱全家都得跟著遭殃!”
李翠花坐直身子,目光冷冷地看向王建國,心中滿是不屑,繼續說道:“你別忘了,我也是廠子里的正式職工,這房子自然有我的份兒。何況小寶和小芳也是你的親骨肉。我把新蓋的房子留給你,我和孩子們住這處房子,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你還想怎樣?”
她回想起剛嫁過來時,沒有工作,后來偶然間,救了掉進冰窟窿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正是廠長家的小兒子。廠長對她感激不盡,便安排她在食堂做臨時工。
她格外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工作兢兢業業,與同事們相處也十分融洽,憑借自身努力,后來成功轉正。也正因如此,分房子時,他們家才能從小房子換成這處大房子。
王建國聽了,眼眸微微閃動,也想起了那些年的風光。那時廠長格外照顧他,分房子的時候,憑借雙職工的身份,他們選到了這處三間半還帶一個倉房的房子,著實讓旁人艷羨不已。
但他依舊梗著脖子,毫不相讓:“你說有你的一份,那也有我的一份啊。憑什么全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