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九旒說得淡然,但實際上用仙力行逆天之舉,改變萬年前的大勢,是要遭受反噬的。
穆辭盈沒對他的話起多少疑問,卻本能地懷疑他這個人。
她不動聲色地問道:“要是你跑了怎么辦?我應該去哪里找你?”
為了配合這副嬌媚的皮囊,她的聲線都繾綣悠長,尾音上挑,似是帶了小小的鉤爪。
容九旒看著單手撐在桌上,越發顯得容顏嬌艷的人,默默地往后挪了挪,似臨洪水猛獸般。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你可以把我鎖在你的床榻上。”
穆辭盈甚覺有理,拊掌笑道:“我就在對窗的美人榻上歇息,一睜眼就能瞧見你?!?p> 她沒有尋常貴人的講究,說話間已經真的捉了容九旒的手腕,扯了長長的鐵鎖拘了他在床榻上。
容九旒順從得很,而穆辭盈前世見慣了他不使心機的樣子,只聽得他答應了,便放了紗帳要走。
容九旒喚住了她:“娘娘不擔心我使壞嗎?就這么放我獨自在此處?”
他似是要伸手留住她,卻又堪堪停住。
穆辭盈只感覺到手臂被長袖扶過,仿若浸了寒潭的冷梅香迅疾縈繞而過。
她心里莫名一緊,回身去看時,依舊見他被遮于白綢下的雙眼,已不見前世的赤忱之色。
穆辭盈當下就松了一口氣。
她對容九旒的那點情意,早就消磨在他罔顧她意愿的那些年月。
更不會再被他坦誠而無嫌惡的雙眼打動,以為他是難得的知己。
她定定地望著他,輕笑起來:“我怕什么呢?”
她伸手觸及了那條白綢,卻又一觸及分,不無諷刺地說道:“你只不過是個瞎子而已,心或許也盲了?!?p> 水光似的紗帳轉瞬間被穆辭盈重重甩下。
她剛斜倚在榻邊,就聽見窗邊有篤篤篤的敲擊聲,便伸手去開了窗。
立時就有只憑霄雀飛來,羽毛呈五色,卻在榻邊化作一青衫的杏眼瓊鼻的少女。
少女急急上前一步,附在穆辭盈耳邊,說道:“據說朝中有大臣要聯合起來,廢掉阿姐呢。那個叫姜祝余的妖媚女郎,要在君上入朝路上攔截他?!?p> 穆辭盈瞥見她白皙的額頭上點點汗珠,不由得無奈地笑起來。
妖類化形后,多半會選擇入世,學著那些人說話行事,因而有了兩分不倫不類。
論妖媚,她這個披了九尾狐皮的魔頭,豈不是更符合?
只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穆辭盈并不是那位早被國師除惡的九尾狐,不過是各取所需。
一個要報仇,另一個則是要聯合仙界所蔑視的一切生靈,來反抗宿命。
是已,穆辭盈并沒有要教導對方的意思,只是安撫道:“靈霄,仙人降世會牽扯因果。如今這些不過是馬前卒罷了,你又何必害怕?”
說到此處,穆辭盈若有所思地想起了前世那些被蒙騙的經歷。
若非有顧忌,那些仙人也不會采取這般曲折婉轉的方式。
要她感激涕零,要她甘愿奉獻。
她承繼了上古菩提樹的功德,這一身菩提仙骨,又怎會是那么好拿的?
“不過你的擔心也有道理”,穆辭盈忽然搖頭失笑,“我們現在可都沒有跟那些人,正面對敵的本事?!?p> 攜帶了前世的記憶,也僅僅是知道如何修煉,如何利用本身的特性假死脫身,但這并不代表她無敵于世間。
不過呢……現在的勝算,因為某個人而更大了些。
穆辭盈輕飄飄地往紗帳處瞧了一眼,隱隱能看到那人如玉山微傾般的身形。
不多時,她便收回目光,繼續跟靈霄笑語道:“你這樣來去也麻煩,不如讓君上封你做妃子,也好幫襯我。”
這原本就是提前定好的計策,靈霄自然沒有不應的,點頭就道:“我隨后就把家里的姐妹們都接來,好好聚一聚。”
她踢了繡鞋上榻,縮在穆辭盈懷里,合上窗后,沉沉睡去。
轉瞬墜兔收光。
穆辭盈及時在殷將時過來時,睜開了眼,毫不猶豫地對他說道:“這是我為你新選的嬪妃。”
她把還在呼呼大睡的憑霄鳥用雙手捧出,放到殷將時眼皮子底下。
憑霄鳥羽毛斑斕,且還頂了個能治百病的名頭,熟睡中小肚子一起一伏的。
但這并不能免了,她是只鳥兒的形態。
殷將時雙手下意識要去接,又僵在半空,緊接著眼睜睜地看到穆辭盈把那鳥兒往地上一摔。
他還沒來得及驚呼,就見那鳥兒一落地就化作人形,是個極靈秀的女郎。
那女郎徑自搭了他的脈,不到三息的功夫,就嘲笑道:“君上內火旺得很啊,就沒個排解方式?憋壞了身子,可是于子嗣不利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那一點促狹隱在厚面皮底下,沒被殷將時看出端倪。
年紀并不算很大的殷將時黑沉了面色,默默地掃過這兩位有禍國殃民之姿的美人。
一位是假面,被他見了最初那滄桑古怪的模樣,又是隱隱居于上風的合作者,斷斷惹不得的。
另一位,明面上是介紹給他的嬪妃,實際恐怕是充當了“王后”醫女的角色,也不能動。
這偌大的后宮里,沒一個是他的女人。
但殷將時好歹還記得,那個來歷不明的“故人”,尚且居于穆辭盈的寢宮。
他因而笑著,虛攬了穆辭盈的腰,體貼地說道:“阿音這幾日,身子不適……”
沒等他說出更多甜死人的話,紗帳內就傳來猛烈的咳嗽聲。
待三人看去后,便見修長如玉的手指挑開紗帳,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昳麗面容。
沒了素日里,那身清冷迫人的氣勢壓制,容九旒那張臉越發艷色絕倫,宛若少了輕浮浪蕩氣的貴公子。
穆辭盈上前去,接過了他遞出來的一張符箓,同時也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她明白過來,有些震驚地望過去,卻見他望著她一笑,隨后脆弱得如蓬草般,倒在了她的床榻上。
“靈霄,過來給他瞧瞧”,穆辭盈急急地喚道,而后退后兩步,又轉頭去,把符箓遞給殷將時,“讓人學了,傳給百姓。比我給你那藥湯子更長久,也算是一點自保之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