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琉璃盞與京城風
翠羽樓雅座間,沉水香裊裊。胡道明那句帶著磁性與調侃的“沈家妹妹”和“敕令鎮小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錢三娘癱跪帶來的死寂余威,也瞬間將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了這位突然出現的、氣場張揚的京城貴公子身上。
周曉緊張地抓緊了沈清璃的胳膊,大眼睛里滿是茫然和警惕,她本能地感覺到這個笑容惑人的男人很危險。導購們更是屏住呼吸,眼神在沈清璃和胡道明之間驚疑不定地逡巡。京城胡家的三少爺!這位跺跺腳京城商圈都要晃三晃的主兒,怎么會突然出現在西海城?還和沈大小姐……認識?
沈清璃端著骨瓷茶杯的手穩穩停在唇邊,幾不可察的停頓后,她緩緩抬起眼簾。清澈如寒潭的目光,平靜無波地迎上胡道明那雙帶著探究、驚艷與毫不掩飾興味的桃花眼。沒有驚訝,沒有羞赧,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靜。
“胡三少。”沈清璃的聲音清越,如同玉石相擊,聽不出任何情緒波動,“西海城風大,吹亂了京城的云?”她的話帶著淡淡的疏離,點明他的出現突兀,更暗指他帶來了京城的“風云”。
胡道明眼中精光更盛!有意思!這反應,這氣度!果然不愧是沈家藏得最深的“琉璃鳳凰”!他絲毫不在意沈清璃的冷淡,自顧自地在沈清璃對面的空位坐下,姿態慵懶卻帶著一種天生的貴氣,仿佛這雅座本就是為他預留。他隨手拿起桌上一個空茶杯,旁邊侍立的導購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戰戰兢兢地為他斟上香茗。
“哎,妹妹這話說的可就傷哥哥的心了。”胡道明端起茶杯,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杯沿,桃花眼含笑,目光卻銳利如鉤,不著痕跡地掃過沈清璃放在旁邊沙發上的舊帆布包,那敞開的包口里,羊脂白玉印章的螭龍紋在陰影中若隱若現。“哥哥我可是聽說西海城最近熱鬧得很,有‘琉璃盞’墜入凡塵,攪動風云,特意千里迢迢趕來,想沾沾仙氣兒,順便……”他故意拉長了語調,眼神帶著促狹,“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玩意兒,敢惹我們沈家的掌上明珠不高興?哥哥替你收拾他!”他話音輕松,但“琉璃盞”三個字,卻暗指沈清璃的身份與價值,更點明他已知曉西海城發生的一切,包括她敕令鎮寰宇、拒婚碾秦家的事跡。
他這番話,既表親近(自稱哥哥),又示好(要替她收拾人),更透著對西海城局勢的洞悉。周曉聽得云里霧里,只覺得這男人說話像裹著蜜糖的刀,漂亮又嚇人。
沈清璃放下茶杯,指尖感受到瓷壁的微涼。紅塵煉心,京城的風終究還是裹挾著算計吹來了。胡道明看似紈绔不羈,實則心思縝密,他出現在這里,絕非偶然看熱鬧。
“胡三少有心了。”沈清璃語氣依舊平淡,“西海城的‘熱鬧’,不過是些流沙上的塵埃,拂去便是。不勞三少費心。”她直接拒絕了胡道明“幫忙”的提議,更點明西海城的事在她眼中微不足道,無需京城插手。
胡道明挑眉,非但不惱,反而笑得更加燦爛,眼底的興趣幾乎要溢出來:“妹妹好氣魄!流沙塵埃?哈哈,說得好!不過……”他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親昵,桃花眼中卻閃爍著狐貍般狡黠的光,“哥哥我可是聽說,這‘塵埃’里,可藏著些不干凈的東西,有人想趁著風大,渾水摸魚,甚至……想伸手摸摸這墜落的‘琉璃盞’呢。”他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掃過那個帆布包,暗示京城有人對沈清璃和她手中的沈氏權柄產生了興趣,想借西海城的亂局插手。
沈清璃眸光微凝。胡道明帶來的消息,印證了她心中的隱憂。沈氏權柄暴露,必然引來覬覦。京城的水,遠比西海城更深更渾。
“琉璃盞自有其重,非是凡手可托。”沈清璃的聲音冷了幾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敕令初顯時的余韻,“誰想伸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別被壓碎了骨頭。”
**打臉時刻(二):**
就在胡道明還想再說什么時,云裳廣場那位西裝革履、一直跟在胡道明身后當背景板的張經理,此刻看著癱跪在地、哭得幾乎暈厥的錢三娘,又看看店里詭異的氣氛,終于忍不住了。他深知胡家三少的分量,更知道今天若處理不好,別說錢三娘,連他這個經理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胡少!沈大小姐!實在是對不住!對不住!”張經理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湊上前,試圖打圓場,轉移焦點,“都是這姓錢的有眼無珠!狗膽包天!驚擾了二位貴客!我這就讓人把她拖出去!立刻!馬上!”他對著門口使了個眼色,兩個早就候著的保安立刻沖進來,粗魯地架起癱軟如泥的錢三娘就往外拖。
“慢著。”沈清璃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讓保安的動作瞬間僵住。
張經理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心提到了嗓子眼:“沈……沈大小姐,您還有什么吩咐?”
沈清璃的目光平靜地落在被保安架著、如同死狗般的錢三娘身上,又緩緩移向張經理那張諂媚的臉:“錢老板雖然眼拙,口德更差,但終究是在你這云裳廣場租的鋪面,受你管理。”她的聲音清冷,如同法官宣判,“開門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縱容商戶如此跋扈勢利,動輒辱罵驅趕顧客,視顧客如草芥……張經理,你們云裳廣場的待客之道,就是如此?”
張經理瞬間汗如雨下!沈清璃這話,輕飄飄的,卻字字誅心!這已經不是處理錢三娘的問題了,這是在質疑整個云裳廣場的管理和品牌形象!尤其還是在胡家三少面前!
“是是是!沈大小姐教訓得對!是我們管理失職!嚴重失職!”張經理點頭哈腰,幾乎要跪下去,“我代表云裳廣場,向您和您朋友致以最誠摯的道歉!錢三娘的鋪面,我們立刻終止合同!永不錄用!并且,我們商場將進行全員服務整頓!保證……”
“整頓是你們的事。”沈清璃打斷他,目光轉向旁邊臉色依舊有些發白的周曉,聲音柔和了些許,“我朋友剛才受驚了,看中的幾件小玩意兒,就當是云裳廣場的賠禮了。”
“應該的!絕對應該!”張經理如蒙大赦,立刻對領班吼道,“沒聽見嗎?!沈小姐朋友看中的所有東西!立刻包起來!記商場賬上!不!算我私人送給這位小姐賠罪!”
領班慌忙答應,手忙腳亂地去打包。
沈清璃不再理會張經理的諂媚,對周曉溫聲道:“曉曉,東西拿到了,我們走吧?”
周曉看著眼前戲劇性的一幕幕,還有點懵,下意識地點點頭。
沈清璃起身,拿起那個舊帆布包。胡道明也立刻跟著站起來,臉上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妹妹這就走了?不再多坐會兒?哥哥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西海城風大,”沈清璃腳步未停,只留下一句清冷的話語,如同風中碎玉,“胡三少身份貴重,還是尋個安穩地方歇著,別被流沙迷了眼。”她這是在警告他,西海城這潭渾水很深,別亂趟。
胡道明看著沈清璃拉著周曉離去的背影,那洗舊的帆布包在她肩上晃蕩,白色襯衫的背影在奢華的珠寶店背景中顯得格外孤絕清冷。他桃花眼中的笑意更深,帶著濃濃的興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流沙迷眼?”他低聲重復,玩味地摩挲著下巴,“哥哥我啊,就喜歡在流沙里找寶貝。尤其是……舉世無雙的琉璃盞。”他轉頭,對旁邊噤若寒蟬的張經理和導購們,又恢復了那副慵懶紈绔的樣子,隨意揮揮手:“行了,都散了吧。該干嘛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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鉑悅酒店頂層套房。
福伯聽完沈清璃簡述翠羽樓的經過,尤其是胡道明的出現和暗示,蒼老的眉頭緊緊鎖起,眼中是化不開的凝重。
“胡家三少……胡道明?”福伯的聲音低沉,“此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看似紈绔,實則心思深沉,手段詭譎,尤其擅長在各方勢力間游走漁利。他出現在西海城,絕非巧合。他口中的‘有人想摸琉璃盞’……恐怕并非虛言。京城那邊,怕是已有暗流涌動,指向大小姐您和沈氏權柄。”
沈清璃站在露臺邊,望著西海城漸起的暮色,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脖頸間那枚溫潤的、母親留下的玉牌。紅塵煉心,煉的不只是凡塵濁氣,更是這權柄漩渦中的明槍暗箭。胡道明的出現,如同一聲警鐘。
“福伯,”她轉過身,目光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秦家礦脈數據造假的事,讓律師團收網。該賠的賠,該追責的追責,動作要快,聲勢要大。”她要借秦家這只雞,儆西海城乃至京城那些蠢蠢欲動的猴!展示沈氏對內部關聯企業腐敗零容忍的鐵腕,更是警告外界——沈氏權柄,不容染指!
“是,大小姐!”福伯肅然應命。
“另外,”沈清璃的目光投向遠處寰宇集團那棟在暮色中顯得有些黯淡的大樓,“顧家那邊……環評的鐵證送上去,風已經起了。讓輿論再加把火,把趙東來‘匿名爆料’刪節版證據里刻意模糊掉的、指向騰龍集團自身在濱水區非法排污的關鍵線索,‘不小心’泄露給幾家有分量的環保組織。”她的聲音冰冷,“他不是想攪渾水嗎?那就讓這水,徹底沸騰起來。看看這渾水里,到底藏著多少條想咬人的魚。”
驅虎吞狼,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福伯眼中精光爆射,瞬間領會了沈清璃的意圖:“老奴明白!這就去安排!”
福伯匆匆離去。套房內只剩下沈清璃一人。巨大的空間里,暮色沉沉。
她走到茶幾旁,拿起錦盒中那枚溫潤冰涼的白玉印章。螭龍盤踞,古樸威嚴。指尖摩挲著那冰冷的紋路,感受著其中蘊含的、足以翻云覆雨的沉重力量。
琉璃盞墜入凡塵,引來群狼環伺。
紅塵煉心之路,已非獨行。
敕令在手,心向何方?
她將印章緊緊握在掌心,冰涼的觸感直抵心尖。清澈的眼眸深處,是冰封的湖面下,更加洶涌決絕的熔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