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黃娘子人雖是美的,身上卻總有酸的藥味,讓人愈近不能。”
“好像每當此時,那黃娘子都穿黃粉衣裳走過那墓,拿杯斟酒對著無名碑說話,卻無人曉得她說了什么。”
……
夏風颯爽,螢火逐夜。
無名碑前還是那黃娘子,她手拿雙杯皆酒滿,一杯送入口中,一杯落入泥土,每每過后她都喃喃自語:“小郎君,我又想你了。”
黃娘子的眼神迷離如星,思緒卻飄回千年之前,那也是夏夜,也有夏風,也有螢火,卻不是她孤身一人。
“還跟么?”黃娘子行步在前,低頭淺笑,話語卻是向后面來人說的。
在黃娘子身后的男兒,墨發高束,琥珀瞳仁,膚白如雪,唇如烈焰,穿淺白蔥青長衫,人很高卻有弱柳扶風之姿。
“跟。”男兒輕咳幾聲回道。
“明明受不得我的味道,為何要跟著我?”黃娘子轉頭側目去看男兒,蹙眉眼帶不忍。
“喜歡。”男兒的話總是很少。
“怪人是也。”黃娘子扭過頭,嘴里嗔怪,臉上卻浮紅云。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從街頭走到巷尾,從小橋流水走到碧綠草野,越走那男兒便咳得越發厲害。
“你回家吧!”黃娘子被那咳嗽聲惹得心煩,回身推了男兒一把。
男兒躲開黃娘子的手指尖,琥珀瞳仁里閃過一絲慌恐,片刻又恢復如常,他以袖掩嘴道:“不回。”
“隨你!”黃娘子嘴笨得很,雖氣惱也說不出重話,只是甩著袖子走得更快。
夏日正是蟲蛇橫行的時候,男兒卻瞧見黃娘子所過之處,這些蟲蛇無一不避。
男兒站定一會兒若有所思,見黃娘子的背影愈來愈淺,他趕緊提腳追上,想起咳嗽惹惱了她,遂又保持著一段距離。
兩人一前一后從夜走到日,從東走到南,從一戶人家走到另一戶人家。
黃娘子總算想起歇腳,坐于樹下飲酒,瞧那男兒也坐了下來,她生出戲耍的心思,把酒撒在他的身上。
男兒恐而起身,見是普通米酒倒還愣了會兒,見黃娘子在笑,他不發一言坐回原處。
覺得無趣,黃娘子只得繼續獨飲。
醉意漸濃,黃娘子紅著臉笑起來,如同盛放的紅色夾竹桃,忽然她作勢要倒,那靜靜看她的男兒沖過來,以肘為枕接住她的腦袋。
黃娘子睫毛輕扇,閉目酣睡,細碎的光影拂過她的臉頰,不知誰人的唇輕輕落在她的臉頰,卻又轉瞬移開。
葉兒紛揚兩人之間,黃娘子在男兒的臂彎里穩穩安睡,男兒就這樣看著她不發一言,時光溫嫻,無聲流逝。
翠綠的竹葉裹著的小巧粽子,被細白的手拎著放在寬厚卻也雪白的手掌心,黃娘子笑靨如花的朝男兒說道:“跟了我這么久,帶你吃點粽子!”
男兒用雙手捧著粽子,看到黃娘子的笑容,他也露出笑容,那時他以為是從未體驗過的溫暖讓他開心。
傍晚,小雨過后,黃娘子沿著水塘步行,男兒依舊不近不遠的跟著,他咳的比之前厲害得多。
忽地黃娘子摔下水塘,爬起后手有細小傷口,男兒見了急得去抓她的手,卻嚇得黃娘子把手縮到身后。
“小郎君,你的手真涼,生病了嗎?”黃娘子搓著被碰過的手,嘴上關心的問著。
男兒癡癡看著黃娘子,好久才問道:“冷么?”
“涼。”黃娘子笑道。
蜻蜓飛過,黃娘子嬉笑著去追,裙擺被提起,男兒發現她赤著足的,女子的足如玉藕一般。
看了眼手掌心灼傷留下的痕跡,男兒的表情很平淡,可看向黃娘子時,他笑得熱烈,但很快他又收起笑意,癡癡的看著盡情奔跑的黃娘子。
夕陽下的黃娘子美好而不可及。
再晚些時,黃娘子遇上一白發老道,兩人相談甚歡,她回頭卻不見男兒,剎時心起漣漪,她轉身去尋去喚,急得就要落下淚來。
“這里。”男兒的聲音。
尋聲望去,燈籠下站著男兒,他越發清瘦,仿佛風一吹就會散了形。黃娘子看到他雙手捧著一雙天青色布鞋。
“你去買鞋?”黃娘子小跑過去,盯著鞋看了一會兒,“這么小,給誰的?”
“給你。”男兒彎腰把鞋置于黃娘子腳前,示意她上腳一試。
黃娘子聽話照做,布鞋意外合腳。
“小郎君你……”黃娘子有些羞澀。
“喜歡?”男兒撇過視線問道。
“嗯。”黃娘子搓著衣角回道。
月落日升,煙波江面,橋如半月。
在初陽的金光里,黃娘子的身影變得淡薄,好似要融化在光線里,男兒驚駭:“怎么?”
“這里暫時不需要我了,小郎君,該說再見了。”黃娘子回眸一笑,眼里有不舍的淚水。
男兒猶豫了一刻,幾乎是發了瘋的沖上去抱住黃娘子,他的身體在抱住黃娘子的剎那,渾身都出現了燒灼的痕跡,并且越來越劇烈。
“小郎君?”黃娘子想推開男兒,那男兒的懷抱卻越來越緊。
“雄黃,我喜歡你……”男兒的人形隨風散去,等黃娘子回神時,懷里剩下一條閉目的玉百長蛇。
明白過來的黃娘子抱著白蛇迎風痛哭,卻在太陽完全升起后化煙而去。
那日是端午過去的次日。
……
夢醒,淚滑眼眶,黃娘子的頭靠在無名碑,把自己抱成一團,她呢喃著說道:“小郎君,這么多年,沒人再跟著我了,你何時回來……”
路過的父子:
“爹,雄黃是驅蛇的酒,那如果有蛇就是喜歡雄黃酒呢?”
“那無異于飛蛾撲火。”
聞言黃娘子的臉上落下兩行淚,她提起酒壺把酒倒入泥土:“以后,我都會陪你喝酒,不會把酒再撒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