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衾想，

　　她有點不想再將目光放在他身上了。

　　但是她忘了，

　　她第一天就說過，他有魔力。

　　當她注意到他時，就已經注定了，這種關注不會想消除就消除。

　　只會隨著時間增加，加深。

　　直到她的視線里，只剩他一人。

　　于是她總是故意挑在有他的地點出現。

　　看他在圖書室里看書寫字，看他在體育課時默默欣賞風景。

　　好幾次都對上了男孩黝黑的眼眸，又欲蓋彌彰的移開了目光。

　　那是在她不快樂的童年里，第一次產生了歡喜的情緒。

　　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在開心什么，只知道找到了比發呆更有趣的游戲。

　　他的身邊總是有人，她不想在那些人面前和他說話。

　　直到那日放學后，她終于等來了機會。

　　別的小朋友都被家里的司機接走了，只有裴之綽一人靜靜的坐在臺階上，仰頭看著昏黃的天空。

　　他穿的是黑色，卻靜謐的快要融入夕陽。

　　他和夕陽比，哪一個更像畫。

　　顧南衾不知道。

　　她只在他的背影瞧出了，和她同樣的孤獨。

　　昨天哥哥被爸爸叫到了書房。

　　她偷偷跟上去，打開了一個小小的門縫。

　　隱約的聽到了裴家幾個字，她不明白，破產是什么意思，可顧南衾從小就不傻，

　　令爸爸哥哥神色劇變，特意到書房商討的。

　　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和破產有關系嗎？

　　他一定在難過。

　　于是她給司機打電話讓他晚點來，

　　然后慢慢朝那個背影走去。

　　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她在男孩身邊坐了下去。

　　從小到大，只要顧南衾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情，即便旁人不給，她也會如償所愿。

　　哪怕，不擇手段。

　　男孩仿佛早就料到，沒有驚訝，依舊把目光放到天空。

　　大抵是兩人都是寡言的性子。

　　就這樣默默一起看完了日落。

　　在顧南衾發呆時，她見過無數次夕陽西下。

　　卻從未像今天這么滿足。

　　甚至，只徘徊當下的她，竟然想到了下一次。

　　這是她看過最美的景色了。

　　天空慢慢變暗了。

　　男孩終于站了起來，拍了拍衣服，整理了不存在的褶皺和灰塵。

　　他的舉動和他的氣質一樣，清冷出塵。

　　“謝謝你，顧南衾。”

　　“今天我很開心。”

　　這是他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

　　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這是顧南衾的第一個想法。

　　對她這么溫柔的人，他是第二個。

　　第一個是媽媽。

　　她在很小的時候，性格十分嬌氣。

　　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扁著嘴大哭。

　　后來，她一張開嘴，媽媽就愛憐的撫摸她的臉，輕拍著她的后背。

　　“南南，睡吧。”媽媽的嗓音溫柔極了，叫著她的名字。

　　不是爸爸冷漠隨意的敷衍，也不是哥哥帶著掌控欲的命令。

　　是珍惜，她在媽媽身上找到了，沒有被拋棄的感覺。

　　她搖著頭淚汪汪的說她睡不著。

　　這時候媽媽總會捧著一本詩集。

　　讀到四月天時，媽媽會輕輕吻著她的額頭。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

　　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媽媽說她是她的四月天，是她唯一的寶貝。

　　她信了。

　　然后，就再也沒見過她。

　　媽媽把她拋棄了，

　　把她自己一個人，留在了這偌大卻毫無人情味的顧家。

　　什么四月天，都是假的。

　　她呆呆的望著裴之綽的背影，長身玉立，清風霽月。

　　在他邁上車子時，顧南衾終于緩過神，

　　學著他拍了拍衣角，朝著他急切的跑去，

　　明明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按著劇本走。

　　但她的心卻突然惶恐不安。

　　她的直覺告訴她，裴之綽會像媽媽那樣。

　　笑著撫平她的愁緒，然后再決絕離開。

　　“裴之綽。”

　　顧南衾叫住他后就后悔了，

　　她又不是他的誰，又有什么資格去留住他。

　　“我，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她聽到自己說了句蠢話。

　　暗惱中，她聽到了少年的那聲輕笑。

　　如冰雪消融，

　　她看到了從前在媽媽收藏的畫籍上看到的那朵雪蓮。

　　這一瞬間，她覺得那畫動了。

　　雪蓮在慢慢綻放，露出里面無瑕的芯。

　　今天最美的景色，可能不是夕陽了。

　　奇怪是那天是哥哥來接她，哥哥問，她認識裴家那個小子嗎？

　　她搖了搖頭。

　　哥哥沒說什么，只是告訴她離他遠點。

　　她與他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只不過那天夕陽太美，才有了短暫的交叉。

　　不過到底是不一樣了。

　　當和以前一樣爬上樹躲避聒噪的世界時，他會假裝無意的路過。

　　她可不是在自作多情。

　　因為，她換了無數顆樹。

　　卻每次在她摔下來的時候，都會有一雙手扶住她。

　　當然，也是她故意的。

　　故意在他在的時候跳下，故意張開手臂，故意，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最不愛看書的人經常出現在圖書室。

　　顧南衾假模假樣的挑了一圈，踮腳拿起放在最高層的一本。

　　《麥田里的守望者》，

　　他正在讀的一本。

　　學校之前舉行了一個分享書籍的活動，這是他拿到圖書室的其中一本。

　　“霍爾頓會成功嗎？”

　　一張可愛的粉色小貓咪貼紙被主人小心翼翼的夾在前面。

　　她精心挑選了很久的貼紙。

　　只是單純的感慨，卻沒想到竟然會有下文。

　　“渴望完全的自由，又做不到免于世俗。最后只會被他討厭的世俗所牽制。”

　　“……”

　　“你是不是看過了！”過了十幾頁后，女孩又留了一個紙條，小貓形象都變得氣鼓鼓的。

　　“沒有。”

　　心照不宣的默契被打破，這回他留言在那行字的下面。

　　清雋有力的字跡與龍飛鳳舞并排。

　　怪異卻又沒那么違和。

　　顧南衾看到后驚喜萬分，后來她專門在后面畫上粉紅的框框，寫著回答二字。

　　于是大家都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一看書就困的大小姐最近天天往圖書室跑，對著一本名著笑的樂不可支。

　　總是泡在圖書室的裴之綽待的時間比從前短出一倍。

　　兩人就像約好了時間，一早一晚。

　　“霍爾頓的夢想好酷！我也要當麥田里的守望者！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可這次卻空空如也。

　　她掩蓋心底的失落，將這張便利貼撕下來，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她當做沒發生過繼續寫著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