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她剎那間失神,過去拉起那個宮女,直視她的雙眼:“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娘娘……”小宮女哽咽著,“娘娘,新桃姐姐,尸首在荷花池,已經叫人抬回來了……”
身上的力氣驟然喪失,宮女一把扶住她,“砰”一聲,身后新芽手里的東西砸落在地,上前來扶住她,半晌才開口,強忍哭腔:“綠竹,你可確認是姐姐?”
“尸首身上穿著的,正是新桃姐姐的衣裳,那件衣裳原本刮破了,沒人肯要,新桃姐姐就留下了,那破的地方,還是我幫新桃姐姐繡的葉子,我不會認錯的!”
“只是衣裳罷了,未必是她,未必是她……”
楚云箋拉住新芽的手,對著綠竹和新芽強調幾遍,突然松開她們,沖向殿外。
“娘娘!”
新芽愣了一下,拔腿追了上去,吩咐一聲:“綠竹,去把娘娘的狐裘拿來。”
還沒出殿門,新桃的尸首就已經回來了,她頓住腳步,上前掀開那白布。
侍衛伸手攔了一下:“娘娘……尸身腫脹,面目全非,還是……”
“放下她?!?p> 兩個侍衛沒再多言,放下架子。
如果她真的是新桃,死了也是兩天了,衣裳確實是新桃的,白布掀開,一具看不出原貌的尸身出現在眼前。
冬日里,從水里撈出來的人冰冷無比,味道不重,拉起冰冷僵硬的手,她看了一會,目光停留在那破破爛爛的衣服上。
鞭痕,火烙,還有蠻力撕破的痕跡。
那件衣裳破破爛爛的。
“姑娘……”
楚云箋定定地看著那些痕跡,擦去淚水,臉上的難過被狠厲替代。
“昆山,帶著她去找你家王爺,驗尸?!?p> “是?!?p> 昆山答應一聲,和另一邊的昆池對視一瞬,轉身讓人帶著尸身離去。
昆池等他走了,上前兩步行禮:“娘娘,需要我做什么嗎?”
“不必,我自有打算。”
一路回了殿內,殿門一關,她冷靜了下來。
“姑娘……”
她拉過新芽坐下,拍拍她的手安撫:“我知道你想問什么,那衣裳是新桃的,但尸首不是。”
新芽眼中瞬間有了神采,握住她的手:“那!是不是姐姐沒死!”
她微微點頭:“應該是,衣裳的破損……和尸首的傷痕不符,想來是幕后之人提醒我:她在我手里,想要她活命,就休要輕舉妄動。在那背后之人的目的沒能達成之前,新桃應不會死。”
話雖如此,新桃現在定然是飽受折磨,那衣服上的痕跡……
必須要盡快找到她!
只是不知新桃在誰手上……后宮爭斗,人人都是敵手,若是枯等,只怕新桃耗不起。
慶功宴,她不去,皇后還在冷宮,淑妃禁足,剩下的高位嬪妃,只看德妃與賢妃誰技高一籌。
不能坐以待斃,不妨出動出擊,試探一試。
“新芽,去庫房里,拿兩匹昨天皇帝賞的料子,去流云宮?!?p> “難道是德妃……”
“試探一番就明白了?!?p> 借陛下恩德理應同享之名,走了幾個高位嬪妃的宮中,有來有回地收了些回禮,到底是面上要過得去,回了宮中,又叫新芽小心處理。
“姑娘,香料什么的都給昆池拿出去了,金銀檢查過,入了庫房——咱們走了一日了,可有發現什么?”
她一拍幾案,憤然道:“沒看出什么……發難的是淑妃,想來和淑妃也有些關系,她如今禁足,倒是不易探查,真是高明?!?p> “那……要不要讓睿王幫忙?他武藝高強,想來可以潛進去?!?p> “不成,淑妃本就抓著我不放,他潛進去問話,把柄太大?!?p> 萬一一狀告上去,徹查之下發現了密道就遭了。
怎么做……
還有皇帝,今晚不知道會不會召她。
“讓綠竹打聽打聽,今晚可定了誰侍寢?!?p> “是?!?p> 沒多少時辰,便知道賢妃去了德政殿,皇上點了她留侍,上下打點一番,夜色濃重時,輕裝出行。
重華宮位置較偏,后頭香蘭殿更加偏僻,而且無人居住,只有幾個常常偷懶的宮女太監打掃,躲過他們,只需有人帶著。
抓住侍衛交班的空檔,香蘭殿里已經有人等候了。
“如何?”
秦慕宵歪坐在榻上,拍了拍身側的位置:“你猜的不錯,那人確實不是新桃?!?p> “你如何能確定?”
見她沒有動作,秦走上前拉住她,按著肩膀令她坐下:“你小時候曾從假山上跌下,新桃為救你斷了手臂,但是那具尸身,兩臂完好?!?p> 心里的大石終于落下了幾分,后知后覺,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確定今日皇帝不會找我?”
他身子一歪,靠在一邊:“我在前朝給他找了點麻煩,他今晚應該不會歇息了?!?p> 她這下確認了。
這家伙不知道為什么在鬧別扭。
這要是往常,絕對安全的時候,新桃目前也無生命危險,他早就死皮賴臉地要她陪他了。
嘁。
混賬東西,誰管你。
“無事我走了。”
說罷,秦慕宵轉身往外走。
她沒出聲。
他停在密道口。
“……”
“……”
她不言,他不語。
下一刻,咬牙切齒的聲音回到耳邊。
“小娘子真就不管我,好狠的心啊?!?p> 她笑了一聲,目光瞥向他的位置,打賞一般甩個帕子給他,勉強算是安撫:“我要去冷宮,沒那個時間哄你。”
帕子被收進懷里,然而他并不覺得滿足,手一伸,拉住她的手腕,得寸進尺地環住她,灼熱的氣息噴灑,熾熱的唇貼上她臉側,聲音似乎直接進了腦海:“好娘子,哄哄我,我陪你去?!?p> 她眉頭微蹙,不悅從冷下的聲音里透出:“松手?!?p> 他收緊幾分:“不想知道一個問題嗎?比如,我是如何得知你與新桃幼時的事?!?p> “那是你的事?!?p> 他噎了一下,不死心地張口,輕咬一下她的耳骨,耳鬢廝磨,偏偏話語里卻是不甘心的試探:“如果我是從那個人口中得知的呢?”
她閉了閉眼,許是已經落過淚,并不沉湎一般抽離出來:“現在,新桃最重要?!?p> 秦慕宵沉默一瞬,莫名感覺被哄好了。
哦。
齊久臻也比不過新桃的安危。
那也罷。
他見好就收,退開些許,將她的手握在掌中。
冬日里,她的溫度不及他灼熱,此刻便覺得暖意傳來,想想,取暖罷了,也沒拒絕。
“好——你要去見皇后?”
“嗯?!?p> “她還有那個余力用新桃對付你?”
“我要用她對付淑妃?!?p> “……你想放她出來?”
拉著她的手略微用了些力。
他不高興。
很是不快。
或許她不在乎,但他卻一直記得那個孩子。
當初得知她有孕,他喜不自勝。
雖然在她心里,他不過是個趁虛而入又威逼利誘的無恥之徒,可在她跟前,撒嬌賣乖,做小伏低,只要她一個眼神,他便毫無抵抗之力。這個孩子……他喜歡他勝過天下。
可這皇后實在該死,那一日她倒在血泊里,那個孩子還沒來得及看一眼這世間,也沒親眼見一見他的爹娘便去了。
更令人心碎的是,她昏迷了整整三日。
可他卻沒資格光明正大地來看她,照顧她。
恨。
只有恨。
憑什么他偏偏是后來者,為什么他不是齊久臻。姓齊的就罷了,他不服,但又不得不服,可這個老皇帝是憑什么!又或者,憑什么他不是皇帝。他看上她,比那老頭子早的多!老皇帝不配!或許沒有人配。
君君臣臣,皇帝無能又多疑,老成王夫婦的死始終是個謎,武將稀缺,他和齊久臻缺一不可……世道早晚會亂,可他也會疲憊,會疑惑,人活著究竟為了什么?
為了爹娘?可娘不在了,那個爹死了才好。為了什么狗屁天下?天下人從不肯給他一絲善意。他像是陰暗角落里的鬼影,憤恨著,窺伺著所有的暖意。
他一個人,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都忘了,自己不是什么七老八十的人,自己也不過才二十一歲。
那年春日,成王府里其樂融融,正是當時成王妃的生辰,他因為即將一同出征來拜訪。
齊久臻,有愛他的爹娘,有太陽一樣的未婚妻,而他,是不速之客。
豆蔻年華的少女正是春桃一般,粉面含春,眉目含情,見禮時候,如花綻放。
而他如同惡鬼一般。
他就是惡鬼。
他喜歡,他想要。
后來的他,也確實這么做了,花還是花,只是生了刺,喜歡打他幾下,罵他幾句,無關痛癢。
都不妨,他喜歡。
他喜歡……
也罷,隨她的心意就是。
“走吧,我陪你?!?p> 他妥協的如此之快還是出乎了楚云箋的意料,下意識轉頭看他一眼。
躲交班侍衛,帶著她去到那偏僻的冷宮,夜已深,宮女太監都已經入睡,可冷宮依舊吵鬧。
“為了新桃,皇后是最好的人選?!?p> 他幾分訝異,看向月色下她平靜無波的臉:“你這是……”
不等他說完,她便蹙著眉打斷,似乎不想多言一般:“隨你怎么想?!?p> 他終于笑起來,“嗯”了一聲。
“我便當你在哄我了。”
冷宮里,晝夜都有的哭嚎喊叫,滲人的笑聲歌聲。
女人懷里抱著一件破衣服,口中哼唱著搖籃曲。旁邊的跪在地上,似乎在祈禱什么,路過便聽得見她念叨著什么別找我報仇。
皇后已經入睡,一年多的冷宮生活,四十幾歲的她不復之前的榮光。
發上斑白,臉上也多了些溝壑,燭光一閃,陰影錯落。
她提著燈,靜靜立在她榻前。
皇后看著跳躍的火光,目光一閃,見她的臉隱匿在兜帽下。
“你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