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漪回到自己那間偏僻狹小的院子。

　　屋里陳設簡陋，只有一張舊床，一張缺了腿用磚頭墊著的桌子，一個掉了漆的妝匣，再無其他。

　　空氣里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濕霉味。

　　她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條件談成了，但王氏絕不會甘心。

　　嫁妝？成交？

　　王氏定會在里面做盡手腳，用些不值錢的東西充數，或者干脆短缺克扣。

　　至于那支白玉梅花簪…

　　沈云漪眼神微沉。

　　她必須要拿回來！

　　靠她自己？

　　不行。

　　她這個無依無靠的庶女，在王氏眼里就是可以隨意揉捏的泥人。

　　她需要一個讓王氏忌憚、不敢輕易糊弄的靠山。

　　一個身影浮現在腦海——

　　榮養堂那位常年禮佛、幾乎不露面的老夫人。

　　老夫人是永寧侯的親娘，侯府真正輩分最高的人。

　　她年輕時也是個厲害角色，如今雖不管事，只一心向佛，但最重規矩體面，也最厭惡后宅婦人那些上不得臺面的腌臜手段。

　　王氏再跋扈，在老夫人面前也得裝出幾分孝媳的模樣。

　　沈云漪心中有了計較。

　　她迅速收拾了一下自己，換上了唯一一件還算體面的素色舊裙。

　　那支白玉梅花簪，就是最好的敲門磚。

　　榮養堂在侯府最深處，環境清幽，花木繁盛，透著一種遠離塵囂的肅穆。

　　守門的婆子看到沈云漪，明顯愣了一下。

　　這位三小姐，一年到頭也難得在老夫人跟前露一次臉。

　　前世，她就是太過木訥，不懂給自己找依靠，才會被王氏和沈清瑤如此作賤。

　　在宮中見識到的那些算計，如今倒是讓她學以致用。

　　“煩請嬤嬤通傳一聲，”沈云漪微微屈膝，語氣恭敬卻不卑微，“孫女云漪，有要事想求見祖母。是關于…生母遺物，一支白玉梅花簪。”

　　婆子打量了她幾眼，見她神情懇切，提到“遺物”，猶豫了一下，還是轉身進去通稟了。

　　過了好一會兒，婆子才出來，臉上沒什么表情：“老夫人讓三小姐進去說話，動作輕些，莫擾了佛前清凈。”

　　“多謝嬤嬤?！鄙蛟其羯钗豢跉?，穩住心神，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榮養堂正廳布置得極為素凈雅致，一尊白玉觀音像供奉在正中，香煙裊裊。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閉目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手中捻著一串烏木佛珠，正是老夫人。

　　她臉上皺紋深刻，透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嚴和閱盡世事的疏離，即使閉著眼，也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

　　沈云漪走到廳中，依足了規矩，深深福下身去：“孫女云漪，給祖母請安?！?p>　　老夫人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沈云漪身上，帶著一絲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淡漠。

　　對這個幾乎沒什么印象的庶出孫女，她確實沒什么喜愛可言。

　　“起來吧。”老夫人的聲音不高，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有何事？聽說，是為了你生母的簪子？”

　　“是?！鄙蛟其糁逼鹕?，沒有抬頭，依舊保持著恭敬的姿態，“孫女生母早逝，只留下一支銀鑲梅花簪，是母親生前心愛之物，亦是孫女唯一的念想。孫女不孝，未能妥善保管，此簪…一直由母親代為收著?！?p>　　她故意用了“代為收著”這個模糊的說法，既點出簪子在王氏手里，又沒直接告狀。

　　老夫人捻動佛珠的手微微一頓，眼神更銳利了幾分。

　　她活了大半輩子，后宅里這些彎彎繞繞，哪里聽不明白弦外之音？

　　無非是王氏扣下了庶女生母的遺物。

　　這種事，在她眼皮子底下不算新鮮，但也著實讓人不齒。

　　“一支簪子罷了。”老夫人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你想要回去？”

　　“是?！鄙蛟其籼痤^，第一次勇敢地迎上老夫人審視的目光。

　　她沒有哭訴委屈，也沒有指責王氏，只是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平靜地說道：“孫女即將出嫁，遠赴邊關。此去山高水遠，前路未卜。孫女別無他求，只盼能將生母遺物帶在身邊，睹物思人，以慰孤寂，也算全了母女一場的情分。求祖母成全！”

　　說著，她再次深深福了下去。

　　姿態放得極低，話語里的那份孤女遠嫁的凄涼和對生母的孺慕之情，卻表達得真切。

　　老夫人沉默了。

　　她亦是遠嫁。

　　如今看著眼前這個清瘦單薄、眉眼間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靜的庶女，驀地有了幾分同情。

　　再者，遠嫁邊關、替嫁的事，府里鬧得沸沸揚揚，她雖在榮養堂，也略有耳聞。

　　王氏做的那些事，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

　　苛待庶女，逼人替嫁，現在連一支遺簪都要扣著？

　　傳出去，侯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她禮佛多年，求的是心安，可府里這些烏煙瘴氣，終究是壞了她的清靜。

　　“起來吧?！崩戏蛉说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卻似乎少了幾分剛才的冷硬，“一支簪子，既是生母遺物，理應歸還于你?！?p>　　沈云漪心中一松，但并未完全放心，她緊接著道：“孫女謝祖母恩典！只是…”

　　她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為難和不安，“孫女即將離家，嫁妝瑣碎，皆由母親操持。孫女自知身份低微，又是替嫁，不敢奢求。

　　只恐…只恐母親事務繁忙，一時疏漏，或嫁妝有所短缺…屆時到了將軍府，孫女身份尷尬，嫁妝再顯寒酸，恐怕…

　　恐怕會連累侯府聲譽，讓外人恥笑永寧侯府苛待出嫁女，連基本的體面都維持不了。孫女萬死難辭其咎?！?p>　　這番話，沈云漪說得極其“懂事”，句句為侯府聲譽著想，卻字字戳在老夫人最在意的地方——

　　規矩，體面，侯府的臉面！

　　老夫人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瞇了起來。

　　她豈能聽不出沈云漪的言外之意？

　　這是在借她的手，敲打王氏，確保嫁妝不被克扣！

　　好個心思靈透的丫頭！

　　不吵不鬧，卻句句點在要害處。

　　這份心計和膽量，別說侯府里的那些庶女，恐怕連沈清瑤、王氏都遠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