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暗涌
穿過幾進院落,沈云漪注意到院中陳設同樣極為簡單,卻處處透著軍旅氣息。
廊下掛著弓矢,墻角堆著練武用的石鎖,連假山都形似烽火臺。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皮革與鐵器混合的氣味,與京城侯府的脂粉香截然不同。
“這就是少夫人的住處。”趙嬤嬤推開一間廂房的門,“按規矩,大婚前三日新人不得相見,所以小將軍暫住軍營。”
沈云漪微微頷首,心中卻掀起波瀾。
三日...
足夠她摸清府中情況了。
房間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凈。
一張硬板床,一套桌椅,一個衣柜,僅此而已。
窗臺上擺著一盆不知名的野花,是唯一的裝飾。
“少夫人,這是您的嫁妝清單。”另一個嬤嬤遞上一本冊子,語氣恭敬卻疏離,“已經全部入庫,請您過目。”
沈云漪接過冊子,隨手翻看。
很好,老夫人的面子果然有用,嫁妝一樣不少,雖然成色上做了些手腳,但無傷大雅。
這些都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資本。
“熱水稍后就到。”趙嬤嬤說完就要退出。
“嬤嬤留步。”沈云漪叫住她,“府中...可還有其他人需要我拜見?”
趙嬤嬤臉上閃過一絲古怪:“夫人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大公子和大小姐也各有事務…三公子...呃,就是您未來的夫婿,隨將軍巡邊去了,屆時自會回來。”
她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老將軍的原配夫人早逝,現在的將軍夫人是續弦,姓陳。夫人生了兩兒一女,對謝小將軍...不太親近。”
沈云漪心中一凜。
果然,將軍府內關系復雜。
謝珩作為養子,處境恐怕比她想象的更艱難。
周嬤嬤剛走,兩個丫鬟端著熱水進來。
“少夫人真好看。”丫鬟一邊幫她梳洗一邊說,眼里閃著天真的艷羨,“比大小姐還好看!”
“胡說什么!”另一個丫鬟狠狠瞪了她一眼,“大小姐最瞧不上京城來的嬌弱女子,曾放話說絕不讓‘繡花枕頭’進謝家門,你還…”
她又看了一眼沈云漪,找補道,“少夫人別聽這丫頭胡說。大小姐...夫人的女兒,可是咱們雁門關第一美人。”
沈云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從這兩個丫鬟的對話中,她已經嗅到了府中暗涌的敵意。
陳氏母女,顯然不是好相與的角色。
丫鬟們退下后,沈云漪終于得以獨處。
她推開窗戶,讓凜冽的北風撲面而來。
這里的一切都與京城截然不同。
空氣里沒有脂粉香,只有鐵與血的氣息;耳邊沒有絲竹聲,只有遠處軍營傳來的操練聲。
這就是她今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沒有退路。
夜幕降臨,沈云漪剛準備就寢,忽聽院門被“砰”地一聲踹開!
“讓我看看京城來的嬌花長什么樣!”
一道清脆利落的女聲響起,緊接著房門被推開,一個身著戎裝的少女大步走了進來。
沈云漪驚得站起身。
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眉目如畫卻英氣逼人,腰間還配著一把短刀。
她上下打量著沈云漪,目光銳利如刀。
“你就是我三哥要娶的那個侯府小姐?”少女撇撇嘴,“你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能經得起邊關的風沙嗎?”
沈云漪很快鎮定下來:“想必這位就是謝大小姐若蘭了?深夜造訪,有何指教?”
謝若蘭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能一眼認出自己,還如此從容。
她哼了一聲:“聽說你們京城貴女最會裝模作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沈云漪不惱反笑:“大小姐深夜前來,就為說這個?”
“我...”謝若蘭語塞,隨即惱羞成怒,“我是來警告你的!別以為嫁進來就能享福!我們謝家不養閑人!更不歡迎京城那些虛偽做派的世家女!”
沈云漪靜靜聽完,突然問道:“大小姐可會騎馬?”
“啊?”謝若蘭又是一愣,“當、當然會!邊關兒女哪個不會騎馬?”
“那明日可否請三小姐教我?”沈云漪誠懇地說,“我在京城只學過些花架子,到了這里,總不能給謝家丟臉。”
謝若蘭瞪大眼睛,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她準備好的滿腔敵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隨...隨便你!”最終她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卻在門口又停住,“喂,你...你真的愿意學?”
沈云漪點頭:“入鄉隨俗。”
謝若蘭表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大步離開了。
沈云漪關上門,嘴角微微上揚。
這位大小姐,倒像是性情中人?
接下來的兩天,沈云漪足不出戶,只通過送飯的丫鬟了解府中情況。
威遠將軍謝擎蒼有兩子一女:長子謝琮駐守西線,次子謝瑾在京城為質,三子謝珩是養子,卻最得將軍器重,亦被皇帝親封“威遠小將軍”。
府中暗流涌動,陳氏親生的兩個兒子對謝珩頗為忌憚,而謝若蘭則與謝珩最為親近。
第三天清晨,天還沒亮,沈云漪就被一群婆子從被窩里拉出來梳妝打扮。
“少夫人別動,這胭脂可是從西域來的稀罕物...”
“頭發得盤緊些,邊關風大...”
沈云漪像個木偶般任人擺布,心中卻一片清明。
今日之后,她將正式成為謝珩的妻子,踏入一個完全未知的境地。
前世的記憶在此毫無用處。
那個“叛軍首領”謝珩,究竟是個如何之人?
“吉時到!”
蓋頭落下,視線被一片血紅遮蔽。
沈云漪被人攙扶著走出房門,呼嘯的寒風立刻穿透嫁衣。
正廳門口擠滿了人。
沈云漪垂著眼睫,卻能感受到無數道目光如刀子般刮在她身上。
“這就是侯府送來的?不是說嫡女嗎?怎么看著這么寒酸?”
“呵,侯府那幫龜孫子,克扣咱們軍餉的時候威風,嫁個女兒倒知道拿庶女充數了!”
“小聲點,聽說這丫頭是自己要求替嫁的...”
議論聲毫不避諱地鉆入耳中。沈云漪指尖掐進掌心,面上卻不露分毫。
這些邊關將士的直白粗魯,反倒比京城那些虛偽的客套更讓她心安。
正廳前站著幾個身影,她一眼就認出了那個高大挺拔的男人。
謝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