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騎馬
賬冊風波過去半月有余,將軍府表面風平浪靜,暗地里卻像一潭深水。
沈云漪站在廊下,望著院中那棵孤零零的老槐樹。
邊關(guān)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京城或許才剛有了些秋意,可這兒已然是一片寒冬景象。
“少夫人。”春桃捧著茶走過來,“邊關(guān)風大,您還是進屋吧。”
沈云漪接過茶盞,熱氣氤氳中,她的神色看不真切:“小將軍還是沒回府?”
“是。聽說北狄人又在邊境生事,將軍和小將軍都駐守大營去了。”春桃頓了頓,“夫人那邊傳話,說身子不爽利,少夫人這幾日不必去請安了。”
沈云漪輕輕“嗯”了一聲,唇角微揚。
自從賬冊一事,謝擎蒼再沒回過府,謝珩更是音訊全無,陳氏稱病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
這家人明面上不說什么,暗地里卻像防賊一樣防著她。
“少夫人...”春桃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
“大小姐今早派人來,問少夫人還學不學騎馬了。”
沈云漪指尖一頓。
謝若蘭,謝擎蒼的嫡女,年方十六,因家中男兒多,從小亦被當男兒養(yǎng)大,性格剛烈如火。
先前提起想學騎馬,這位大小姐竟真記在了心上。
“回話,就說我隨時恭候。”沈云漪放下茶盞,眼中閃過一絲銳色。
既然謝家要試探,她不妨接招。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沈云漪就換上了一身利落的騎裝。
布料粗糙,但勝在行動方便。
馬場在將軍府西側(cè),空曠的沙地上已經(jīng)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
謝若蘭一身黑色勁裝,長發(fā)高高束起,腰間別著馬鞭,正不耐煩地踱步。
聽到腳步聲,她轉(zhuǎn)過頭,銳利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沈云漪。
“我還以為京城來的嬌花不敢來了。”謝若蘭冷哼一聲,“先說好,我可不會因為你是新婦就手下留情。”
沈云漪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有大小姐教導。”
謝若蘭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鎮(zhèn)定。
轉(zhuǎn)身引著她走向馬廄:“這是‘追風’,性情溫順,適合新手。”
沈云漪看著眼前這匹高大的棗紅馬,心跳不由加快。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接觸過馬匹,那熱乎乎的鼻息噴在她手上,讓她下意識想縮回手。
“怕了?”謝若蘭嗤笑,“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
沈云漪深吸一口氣,堅定地伸出手,輕輕撫摸馬頸:“不怕。”
謝若蘭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冷淡:“上馬。”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沈云漪在謝若蘭的指導下,艱難地學習著最基本的騎術(shù)。
上馬、握韁、平衡...
每一個動作都讓她渾身酸痛。
有幾次險些摔下來,都被謝若蘭一把拽住。
“笨死了!”謝若蘭嘴上罵著,手上卻穩(wěn)穩(wěn)扶著她,“腰挺直!別跟灘爛泥似的!”
沈云漪咬緊牙關(guān),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她不斷回想著謝若蘭示范的動作,一點點調(diào)整姿勢。
風迎面撲來,帶著沙塵的氣息,沈云漪卻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
在侯府深閨十幾年,何曾體驗過這般自由?
“再來。”她抹了把汗,聲音嘶啞卻堅定。
謝若蘭盯著她看了半晌,突然道:“你倒不像傳聞中的京中貴女那么嬌氣。”
沈云漪笑了笑:“大小姐過獎。”
“少得意,我可沒有贊賞你的意思。”謝若蘭別過臉,“另外,明天同一時間,別遲到。”
就這樣,連續(xù)七天,無論刮風還是日曬,沈云漪都準時出現(xiàn)在馬場。
她的進步肉眼可見,從最初的上馬都困難,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小跑一圈。
大腿內(nèi)側(cè)磨出了血痕,手掌也起了繭子,但她從不叫苦。
這日傍晚,沈云漪正獨自練習慢跑,突然一陣狂風卷起沙塵,追風受驚,猛地揚起前蹄!
“啊!”沈云漪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后仰去。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黑影飛掠而來,穩(wěn)穩(wěn)接住了她。
“不要命了?”謝若蘭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罕見的緊張,“這種天氣也敢獨自騎馬?”
沈云漪驚魂未定,抬頭對上謝若蘭怒氣沖沖的眼睛:“我...我想多練一會兒...”
謝若蘭一把將她放下,轉(zhuǎn)身去安撫受驚的追風。
等馬兒平靜下來,她才走回沈云漪面前,神色復雜:“為什么這么拼命?你明明可以安安分分待在院子里。”
沈云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輕聲道:“邊關(guān)不比京城,多學一樣本事,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
謝若蘭沉默片刻,隨即解下自己的水囊遞給她:“喝口水。”
這是七天來,謝若蘭第一次對她表現(xiàn)出明顯的善意。
沈云漪接過水囊,小口啜飲。
邊關(guān)的水帶著一股特有的苦澀,卻意外地解渴。
“明天我?guī)闳コ峭馀芘堋!敝x若蘭牽過追風,語氣依舊硬邦邦的,“總在這小地方轉(zhuǎn)悠,學不到真本事。”
沈云漪眼前一亮:“多謝大小姐。”
“別高興太早。”謝若蘭瞪她一眼,“跟不上可別哭鼻子。”
回院的路上,沈云漪腳步輕快。
七天苦練沒有白費,至少打開了謝若蘭這扇門。
這位大小姐雖然嘴硬,但心思單純,比謝家其他人好對付得多。
“少夫人!”春桃急匆匆迎上來,“您可算回來了。夫人派人來問了好幾次。”
沈云漪眸光一沉:“什么事?”
“說是...沈老夫人從京城來信了,讓少夫人過去一趟。”
沈云漪心頭微動。
老夫人來信?
看來京城的戲碼還沒唱完。
陳氏的院子比沈云漪住的地方寬敞許多,卻同樣簡樸。
屋內(nèi)藥香濃郁,陳氏半靠在榻上,臉色比起前幾日來似乎更加不太好。
“兒媳見過母親。”沈云漪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
陳氏抬了抬手:“坐吧。”
她示意丫鬟退下,才緩緩道,“沈老夫人來信,說永寧侯已經(jīng)出了詔獄,但被罰俸三年,禁足府中思過。”
沈云漪垂眸,掩飾眼中的冷意:“父親平安就好。”
“沈老夫人讓我轉(zhuǎn)告你...”陳氏頓了頓,神色復雜,“王氏被罰去家廟清修,你嫡姐的婚事也擱置了。沈老夫人還說...讓你安心在謝家過日子,侯府不會再有人為難你。”
沈云漪指尖微微發(fā)顫。
這是老夫人在表態(tài),也是變相的警告——
她借謝家之手懲治了王氏母女,但也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