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前面有家小賣部，老奶奶人好。”陳意甩了甩剛染好的黑巧色短發，發絲在陽光下泛著柔潤的光澤，“她家的冰棍都是老式的那種，綠豆冰棍、鹽水冰棍，比便利店的好吃多了。”
她顯然沒注意到方舟的細微停頓和伍葳的不自在，拉著方舟徑直朝小賣部走來。
方舟的目光在伍葳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羽毛掃過，帶著點審視和“怎么又是你”的意味，隨即若無其事地轉向小賣部的招牌。
伍葳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像有螞蟻在爬，正琢磨著是不是該轉身躲進店里，或者干脆硬著頭皮當沒看見——
“伍葳！”
一聲清脆又帶著點刻意甜膩的女聲，像顆小石子猛地砸破了巷子里的沉悶空氣。
伍葳身體一僵，這聲音他太熟了，熟得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轉頭，只見巷口風風火火沖進來一個身影，賀怡萱。
她今天穿了條亮粉色的連衣裙，襯得皮膚更白，精心打理過的卷發隨著她的跑動跳躍著，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喜和執著。
“我就知道你在這兒！張懷武說你下午要來幫彭奶奶忙，我特意過來找你！”賀怡萱幾步沖到伍葳面前，氣息微喘，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完全無視了旁邊正走過來的方舟和陳意，以及小賣部里探頭探腦的張懷武。
伍葳只覺得一股煩躁直沖天靈蓋，比游戲連輸十把還讓人窒息。
他下意識地又想摸煙，手伸到一半又停住，眉頭擰得死緊，微微后退半步，語氣溫和但疏離：“謝謝你的邀請，但我現在要幫彭奶奶整理貨架。”
“那明天呢？”賀怡萱不死心地追問。
“我說過了，我不喜歡你，別總是這樣……”
少女伸到半空的手頓住了。巷子里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小賣部門口的塑料簾子被風吹得嘩啦作響。
伍葳輕嘆一口氣：“怡萱，你是個很好的女孩，但我們不合適。我更喜歡...獨立理性的人，能保持自己的節奏，不被外界輕易影響。“
賀怡萱的笑容僵在臉上：“你是覺得我不夠成熟嗎？我可以...”
“不是你的問題。”伍葳搖頭，“只是我們性格不太合適。”他喉結動了動，盡量讓語氣平和些：“你值得有更好的男朋友，真的。”
方舟恰好從他們身邊經過，目不斜視地走向小賣部。伍葳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
“是因為她嗎？”賀怡萱突然指著方舟的背影，聲音發顫。
空氣驟然凝固。陳意倒吸涼氣的聲音清晰可聞，張懷武在貨架后僵成了雕像。
方舟腳步一頓，但沒有回頭。
伍葳沒想到會這樣把方舟扯進來。他側身擋住賀怡萱的視線，聲音壓得更低：“別把無關的人扯進來。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
“伍葳你混蛋！”怡萱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轉身跑開時，手里的奶茶砸在墻上，濺起一片污漬。
此時彭奶奶的罵聲從后院傳來：“哪個小兔崽子亂扔垃圾！”
伍葳彎腰撿起杯子，抬頭時發現方舟站在小賣部門口，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伍葳有些尷尬地說。
方舟淡淡地“嗯”了一聲，轉身掀開塑料門簾。就在簾子即將落下時，她突然開口：“至少你拒絕得很干脆。”
伍葳愣了一下，還沒想好怎么回應，方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簾后。
張懷武從貨架后探出頭：“老伍，彭奶奶讓你去后院搬鹽箱。”
“知道了。”伍葳最后看了眼小賣部的方向，轉身往后院走去。
路上，陳意突然湊近，用冰棍碰了碰方舟的手背，刻意壓低聲音：“他就是那你喜歡的人？”
方舟睫毛輕顫，接過冰棍時包裝紙發出細碎的聲響：“哪個？”
“就是那個女生找的那個人，也就是你之前跟我說他看《局外人》的那個男生。”陳意咬著綠豆冰棍含糊不清地說，“看樣子還長得蠻帥的。”
塑料門簾被風吹起，方舟的目光穿過晃動的縫隙，看見伍葳正彎腰撿起地上的奶茶杯。他后頸的骨節在陽光下清晰可見，像一節未拆封的鉛筆。
“認錯人了。”方舟撕開冰棍包裝，塑料紙在她指尖簌簌作響，“那個男生看的是加繆全集。”
陳意突然伸手捏她耳垂：“那你耳朵紅什么？”
“曬的。”方舟拍開她的手，卻在轉身時瞥見伍葳直起身子，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這個動作讓她想起高三的時候，路過他們班，看見他坐在窗邊，翻頁時也用食指這樣撫過書頁邊緣。
陳意順著她的視線偷笑：“要不要我幫你問問他看的是單行本還是全集？”
“再說話冰棍滴你衣服上。”方舟把化開的冰水往她那邊傾了傾，卻在門簾落下的瞬間，聽見伍葳對張懷武說了句“誰叫你把她叫過來的？”，聲音像一粒薄荷糖滑進盛夏的空氣里。
*
高考結束后的日子像被按了0.5倍速播放鍵，悶熱又粘稠。方舟成功把自己修煉成“居家族”頂級會員，空調被是她的戰袍，平板電腦是她的圣劍，活動范圍僅限于床與書桌之間兩點一線。窗外蟬鳴是永恒的背景噪音，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劃出明晃晃的杠子，映得她像株缺乏光照的小植物。
距離那個決定命運的數字蹦出來還有十多天，懸而未決的焦灼感像隱形的小爪子，時不時撓一下心尖。
當楊連惠女士化身“驅逐艦”，第N+1次轟開房門，手里端的不是補給冰西瓜，而是驅逐令時。
“方舟！再窩下去你要和蘑菇稱兄道弟了！看看這臉色！方躍！方躍人呢？死哪去了？給你個光榮任務，立刻馬上帶你姐出門光合作用。”
話音剛落，門口“嗖”地彈進一顆汗涔涔、冒著熱氣的腦袋，正是剛在球場揮灑完青春的方躍。
他咧著嘴，露出一口可以去拍廣告的白牙：“報告長官！方躍歸隊！姐，走唄，外面可精彩了，新開的網紅奶茶店據說有會發光的冰沙！”
“謝邀，宅籍人士，婉拒出門。”方舟眼皮都沒抬，手指在屏幕上劃拉著，心思卻像斷線的風箏，飄到了那個在小賣部門口，后頸骨節清晰得像鉛筆素描的身影上。
楊女士雷厲風行，一把抽走她的“圣劍”平板：“婉拒無效！執行命令！方躍，你今天的KPI就是把你姐弄出這個門！綁也要綁出去！”她目光炯炯，帶著不容置疑的母上威嚴。
方舟認命地嘆了口氣，感覺四肢都躺退化了。
方躍倒是摩拳擦掌，興奮得像個即將出征的小將軍：“得令！姐，您想去哪兒？小的鞍前馬后，拎包跑腿買水一條龍服務！保證讓您賓至如歸…呃，是賓至如‘外’！”
去哪兒？
方舟實在是沒想好，看著窗外白花花的日光，感覺外面的世界喧囂得像開了最大音量的廣場舞現場。
還沒等她編出個目的地，手機“叮咚”一聲脆響，是陳莉圓的專屬提示音。
陳莉圓那個頂著爆炸頭小浣熊頭像歡快地蹦出來：
【初林顏】：[圖片]（一張熱騰騰的豆皮和油光锃亮的小龍蝦特寫）
【初林顏】：舟寶！！！！還活著嗎！！！！快看武漢人民發來的美食戰報！！！
【初林顏】：我表姐在武漢當“地頭蛇”，剛發來前線誘惑！熱干面！豆皮！小龍蝦！還有長江夜景！絕美！
【初林顏】：我媽終于批了我的“放風條”！姐妹，機不可失！我們去武漢撒歡吧！趕在成績出來前忘掉煩惱！[瘋狂暗示表情包]
【初林顏】：速回！機票不等人！[勾引][勾引]
“武漢？”
方舟念出這兩個字，舌尖仿佛嘗到了一絲芝麻醬的濃香和辣椒的熾熱。一個遙遠而鮮活的城市，一個可以暫時逃離等待、焦慮和…某些擾人心緒身影的出口。一絲蠢蠢欲動的期待，像小氣泡，咕嘟咕嘟冒了上來。
她眼珠一轉，一個“邪惡”的小計劃瞬間成型。她抬起頭，臉上掛起一種混合了無辜和狡黠的笑容，看向正等著她發號施令的方躍：“陳莉圓約我去武漢玩。”
“武漢？！”方躍眼睛“噌”地亮了八百瓦，“熱干面！周黑鴨！小龍蝦！姐！帶我去！我給你扛行李！當保鏢！試吃員！人形導航！”
方舟慢條斯理地拿起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點點戳戳，故意拖長了調子：“哦？帶你去啊……”她抬眼，看著弟弟瞬間化身大型犬科動物般充滿期待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加深，話鋒陡然一轉，“——那多不方便呀。”
“啊？”方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被按了暫停鍵。
方舟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正是她剛剛飛快打好的回復，還特意把屏幕往方躍那邊偏了偏，確保他能看到：
【舟】：[OK手勢]批準！就我倆？清凈！什么時候飛？[轉圈圈]
“你看，”方舟眨眨眼，語氣無比“真誠”且“體貼”，“我和陳莉圓兩個女孩子，逛街試衣服、說悄悄話多自在。帶個弟弟多別扭呀，是吧？再說了，武漢那么熱，你跟著跑多受罪。在家吹空調打游戲多舒服。”她甚至伸手拍了拍弟弟僵硬的肩膀，以示“安慰”。
方躍：“……”
他張大嘴，表情從期待到震驚再到被拋棄的難以置信，最后定格在“姐你居然過河拆橋用完就丟”的控訴上，精彩紛呈。他猛地扭頭看向救星：“媽！你看姐！她……”
楊連惠女士的反應卻完全出乎方躍的意料。她壓根沒看兒子那副慘兮兮的樣子，一聽是陳莉圓約方舟去武漢，立刻眉開眼笑，雙手一拍：“武漢？好好好！去！必須去！陳意那丫頭靠譜！你們倆姑娘正好作伴！”她完全無視了旁邊石化的方躍，仿佛剛才那個非要兒子跟著“保護”姐姐的人不是她，“舟舟快答應！錢不夠媽給你轉！玩得開心點！方躍你給我在家老實待著！別添亂！”
方躍：“！！！”
他看看瞬間倒戈的親媽，再看看一臉“計劃通”微笑的親姐，感覺自己像個被踢出群的可憐小皮球，悲憤地喊了出來：“媽！！！”
方舟看著弟弟吃癟跳腳的樣子，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手機屏幕上，陳莉圓回復的“哈哈哈干得漂亮！馬上看票！”歡快地跳了出來。
窗外的蟬鳴，似乎也沒那么聒噪了。至于那個在記憶里晃動的身影……嗯，也許換個城市的風，能吹散一些莫名的思緒？或者……吹來點別的什么？她按下發送鍵，心情莫名地輕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