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桐城,北愛心理醫院。
“有趣......”
宋枝推了推自己的無框鏡框,饒有興致的看著眼前這個溫婉的女孩。
這個叫時杳杳的女孩是今天她的第一位病人,也是她最近遇到的最有意思的病人。
因為她說,她能看到其他人的靈魂。
宋枝合上病歷本,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時杳杳。女孩安靜地坐在對面,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眼神清澈得不像一個“病人“。
她很漂亮,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從未被陽光親吻過。烏黑的長發垂落在肩頭,襯得她的臉愈發小巧精致。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雙眼眸像是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深邃、透亮,卻又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疏離感。
“你說,你能看到靈魂...”宋枝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么,“能跟我描述一下嗎?比如...現在這個房間里?”
可時杳杳輕輕抬頭掃了一眼房間,最后也是很無奈的說道:“現在看不到的......”
她抿了抿嘴,“準確的說,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看到,它們就像……突然出現的霧氣,又突然消散。”時杳杳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迷茫,“有時候是模糊的影子,有時候卻清晰得像是活人。”
宋枝微微挑眉,筆尖在紙上輕輕點了一下,記錄下這句話。
“那上一次你看到靈魂,是什么時候?”她問。
時杳杳的睫毛顫了顫,像是回憶起了什么。
“昨天傍晚。”她低聲說,“在醫院的走廊里,有個穿病號服的小男孩蹲在墻角……他在哭。”
宋枝的筆停住了,“他……說了什么嗎?”
時杳杳搖了搖頭,眼神有些黯淡:“他只是在哭,而我……幫不了他。”
宋枝沉默了一會兒,又問道:“你是什么時候有這種病.....情況的?”
“大學畢業,來桐城之后吧。”時杳杳思忖了一會兒,好像就是在那個時候。
想著,她緩緩抬起右手捋了捋額前的秀發——
那只手上戴著一副黑色的皮質手套,即使在溫暖的診室里也沒有摘下。
宋枝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職業敏感讓她察覺到異樣。
“你的手......”她試探性地問道。
時杳杳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將手放回膝上:“沒什么,只是有些怕冷。”
但宋枝注意到,女孩的左手卻是光裸的,白皙修長的手指自然地交疊在一起。這種不對稱的裝扮,顯然另有隱情。
但出于職業素養,宋枝也就沒有過多的問下去,只是輕輕的說道:“其實我并不認為你有心理問題,也許是你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導致你出現了某種知覺障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幻覺。”
女孩想了想,似乎從她今年六月份畢業之后,還沒有完整的給自己放過假,或許自己真的是像宋枝說的那樣,勞累產生的幻覺。
“我記得北城翻修的古鎮最近開放了,據說夜景很美。”宋枝合上病歷本,語氣輕松了幾分,“或許你可以去那里散散心,換個環境。”
......
離開醫院之后,時杳杳一人回了自己在桐城租的一室小屋,推開門時,屋內一片昏暗。她沒有開燈,只是徑直走向窗邊,拉開了窗簾。夕陽的余暉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橘紅色的光暈。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緩緩摘下了那只黑色手套——
那只手很秀氣,皮膚白皙,指節勻稱。然而本該是小指的位置,卻是一片平滑的、令人心悸的空白。沒有疤痕,沒有殘缺的指根,那里什么也沒有,仿佛天生就不曾存在過那根小小的骨頭。
那只手,天生就少了最后一截支撐。
因為這根手指,時杳杳的童年過的并不是那么愉快。
她記得小學時同學們驚恐的眼神,記得“九指琴魔“的綽號,記得放學后背后貼的小紙條,記得所有人的疏離。
不過她為了證明自己并不殘缺,在所有人的反對中,義無反顧地學了美術,并且考上了華城最好的美院,畢業也順順利利的成為了桐城出版社的插畫師。
所以,她對自己的天生缺陷,又愛又恨。
因為它,自己走過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
但也因為它,自己似乎也過上了不錯的生活。
“唔,要出去轉轉嗎?”時杳杳癱軟在床上,仔細想了想也是該出去散散心了。
叮——!
綠泡泡的跳動讓她暫時抽回了神緒是出版社的編輯阿苒發來的消息:
“杳杳,《忘川城》的封面畫得怎么樣了?主編催著要初稿了。“
時杳杳嘆了口氣,回復道:“還在構思,明天發草圖給你。“
她放下手機,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書桌——畫板上是半成品的線稿,一座陰森的古城,青石板路上隱約可見幾個模糊的人影。歪斜的牌匾、褪色的朱漆大門、還有城門之上勾勒的紅花影......
窗外,最后一縷陽光消失了。
時杳杳慢慢站起身,抓起外套和手套。
“算了,”她自言自語,“先去吃飯吧,等清明假期再去北城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