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福也看到了這一幕。

　　他眉頭皺了一下，很快又低下頭，用力吸溜了一口粥。

　　林強注意到了父母的小動作，嗤笑一聲，對著宋晚檸道：“晚檸啊，挖個野菜都挖不好，還惹你嫂子這么生氣。下次記得手腳麻利點，別老笨手笨腳的，讓人看了心煩。”

　　他語氣隨意，但眼神里卻帶著一種評估貨物般的打量，“等過陣子，哥再給你尋摸個好人家，省得在家礙眼又吃閑飯。”

　　王鳳美一邊嚼著雞蛋一邊附和，“就是，早點嫁出去省心，省得在家看著就煩！”

　　宋晚檸身子猛地一抖，筷子“啪嗒”掉在桌上。

　　她瑟縮著身子，有些害怕的抬頭，聲音細如蚊蚋，“哥……能不能別找前天那樣的……那個老伯身上的味兒……熏得我這幾天都沒吃下飯……”

　　林有福的碗重重砸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圓，“什么老伯？！”

　　宋秀蘭一把抓住女兒手腕，“強子給你妹說親了？什么時候的事？”

　　林強臉色驟變，王鳳美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雞蛋渣噴了滿桌。

　　宋晚檸眼淚撲簌簌往下掉，“就，就前天，哥說帶我去見個人，就可以吃糖……那人牙都黃了，身上還有股子的餿味……”

　　“畜牲！”林有福猛地拍桌，“那是西街收夜香的劉癩子，六十多的老光棍了，你敢將你妹妹賣給那種人？”

　　宋秀蘭渾身發抖，突然把宋晚檸摟進懷里，“我苦命的閨女啊……”

　　那雙粗糙的手掌第一次撫上女兒后背。

　　王鳳美尖著嗓子嚷，“爹娘別聽這死丫頭胡說，強子還不是為她好，再說了，這換來的雞蛋，她自己也吃了。”

　　話音未落，林有福的煙桿已經砸在林強肩上，“老子今天打死你個畜生！”

　　院子里頓時雞飛狗跳。

　　宋晚檸伏在母親肩頭，越過她顫抖的肩膀，看見林強陰毒的眼神。

　　她嘴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

　　她知道林父林母都是裝模作樣，但她不在乎，現在有個表面功夫就足夠了。

　　她不會再從這一家人身上奢求那可憐的親情。

　　算著時間，那劉癲子也該找上門了。

　　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粗啞的罵聲：“林強！你個狗娘養的！收了老子的雞蛋還敢把人偷摸接回來？當老子好糊弄是不是！”

　　屋內幾人回頭，只見劉癩子叉腰站在院門口，滿嘴黃牙噴著唾沫星子，身后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村民。

　　他一見宋晚檸，眼珠子一瞪，伸手就要來拽，“死丫頭，跟老子回去！你哥可是收了我聘禮的！”

　　林強臉色大變，慌忙攔住他，脫口而出，“放屁，誰接她回來了？是她自己跑回來的！”

　　話一出口，院外圍觀的村民頓時嘩然。

　　“哎喲，林家小子真把親妹子賣給劉癩子了？”

　　“嘖嘖，六十多的老光棍，也虧他做得出來！”

　　“可憐見的，晚檸丫頭才多大啊……”

　　“檸丫頭攤上這一家子，也真是可憐。”

　　人群里，一個面容和善的大嬸擠了出來，一把拉住宋晚檸的手腕，高聲道：“林強，你喪良心啊！賣親妹子換雞蛋，你也不怕遭報應！”

　　她轉頭對宋晚檸道：“丫頭，跟嬸子走，我家雖不富裕，但多你一雙筷子還是成的！”

　　宋晚檸眼眶泛紅，怯怯地看向林父林母，可兩人卻低著頭，一聲不吭。

　　林強惱羞成怒，指著大嬸罵道：“關你屁事！我家的丫頭，輪得到你管？！”

　　劉癩子見狀，立刻嚷嚷開來，“老子可是花了錢的！要么還錢，要么交人！”

　　村民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宋晚檸攥緊衣角，眼底閃過一絲冷意。

　　這么一鬧，全村都知道林家是個什么德行了。

　　“爸媽……”林強被劉癩子揪著領子，急赤白臉地喊，“你們倒是說句話啊，那雞蛋……雞蛋都進她肚子了！”

　　他手指著宋晚檸，眼神怨毒。

　　被全村人戳著脊梁骨看，林有福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渾濁的眼睛掃過宋晚檸，看向咄咄逼人的劉癩子，最后落在林強身上，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他。

　　宋晚檸適時地抖了一下，往拉著她的李嬸身后縮了縮，像只受驚的小兔，聲音帶著哭腔，“那雞蛋……是嫂子逼我吃的……說我不吃，哥就要打我……”

　　她怯怯地瞟了一眼王鳳美，又飛快低下頭。

　　王鳳美被那一眼看得心頭火起，剛想罵，卻被林有福一聲暴喝打斷，“夠了！”

　　林有福胸膛劇烈起伏，他死死瞪著劉癩子，“劉癩子，那雞蛋，你算算，一共有多少錢，老子還你！”

　　劉癩子三角眼一翻，伸出三根臟污的手指開始算賬，“三文錢一個，一共二十個，總共六十文，少一個子兒都不行！”

　　“六十文？！”宋秀蘭倒抽一口涼氣，差點暈過去。

　　這幾乎是林家小半年的油鹽錢！

　　“不能給啊！”林強急了。

　　林有福牙關緊咬，腮幫子繃得死緊。

　　他猛地一跺腳，轉身就往屋里沖。

　　片刻后，他攥著一個干癟的錢袋出來，手指哆嗦著往外倒銅板。

　　稀稀拉拉十幾個銅板落在桌上，發出幾聲脆響。

　　林有福的臉漲成了豬肝色，目光掃過幾個平日里還算能說上兩句話的鄰居，聲音干澀沙啞，“老張頭，李老三，你們先借……借我點，我回頭一定還給你們。”

　　被他點到名的村民，有的面露難色，有的直接撇開了頭。

　　六十文，不是小數目。

　　借給這賣女兒的人家？

　　誰知道還能不能還？

　　李嬸看著宋晚檸慘白的小臉，又看看林家這難堪的局面，終究是心軟了。

　　她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被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小布包，“晚檸他爸，我這兒有十文，先拿著應應急吧。”

　　她只說是借給林有福。

　　有了李嬸帶頭，又有兩個村民猶豫著，各自摸出幾文錢放在桌上。

　　零零總總，才勉強湊夠了六十文。

　　林有福抖著手，把那一小堆還帶著別人體溫的銅錢，一把塞進劉癩子懷里，“拿著！滾！以后別來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