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杖點地的篤篤聲由遠及近，一位鬢發如霜、皺紋深刻的老婦人沉著臉，在眾人簇擁下緩緩行來，老老少少皆有。

　　那正是華武的妻子，緊隨其后的左側，是如今將軍府的少將軍華軒——華錦歡的生身父親，右側是他的白月光兼續弦。

　　康老太太幾步上前，顫巍巍地握住康晚晚的手，嘴唇翕動，滿是心疼，“晚晚不怕，姑奶奶在這。”

　　康晚晚秀眉輕顫，杏眸中適時滾落一滴清淚，雙唇緊緊抿著，楚楚可憐地依偎在康老太太的肩膀上。

　　康老太太朝向華武的方向瞪了一眼，那雙漆黑的瞳孔中透露出不滿。

　　華武卻置若罔聞，反而溫和地向華錦歡招招手，“阿歡，到祖父這兒來。”

　　她聞言乖乖地走了過去，輕聲問道：“祖父，祖母……她會懲罰阿歡嗎？”

　　華武正欲開口，卻被康老太太厲聲打斷：“破壞父親生辰宴，藐視縣主，欺凌貴客，罪加一等，來人——”她枯瘦的手指指向華錦歡，聲音陡然提高，“把二小姐押下去家法伺候！”

　　華錦歡趕緊躲到祖父的背后，緊緊抓住他的手臂。

　　華武輕輕拍了拍她的雙手，安慰她不用害怕。

　　“康云！””華武的聲音沉如悶雷，“你當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嗎？為了一個外人要對親孫女動用家法？”

　　康云小心推開康晚晚，“去姑姑和姑父那。”

　　她乖巧地退到一旁，眼神卻挑釁地投向華錦歡，那雙漂亮的瞳孔中明明白白地寫著：“就你？還不配！”

　　康老太太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走到華武面前，她猛地抬手，沉重的拐杖帶著風聲朝華武揮去！

　　“你干什么？”華武眼疾手快地接住即將落下的拐杖。

　　用手輕推，康云輕輕往后一仰。

　　“母親當心！”華軒一個箭步上前接住母親，隨即轉向華錦歡，眼神中怒火熊熊，厲聲呵斥：“孽障！看你做的好事！祖父祖母因你傷了和氣，你還不快快出來接受家法？”

　　華錦歡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荒謬的笑意，心中暗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是換作原本的華錦歡，此情此景她該怎么辦。”她自祖父身后走出，迎上父親那盛滿怒意的雙眼，聲音清晰：“父親，女兒認為我并無過錯。”

　　“若真要尋一人擔這家法之責……”她的目光如冰錐般刺向康朵，“那該是繼母。”

　　執掌中饋者，正是康朵，若無她默許授意，丫鬟仆人怎會如此苛待正經人家的小姐。

　　華錦歡冷冷地瞥她一眼，想借父親和祖母的庇護下置身事外，休想！

　　“府中奴仆目無尊卑，怠慢小姐，執掌中饋的繼母竟會毫不知情？祖父祖母因康縣主之事爭執，而縣主正是由繼母請來府中。這其中千絲萬縷的干系……”

　　華錦歡故意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刺進康朵的心底，‘母親？’

　　“你可曾理清楚？”華錦歡眼眸中掠過一抹寒意，這位繼母，倒是個深藏不露的主。

　　看似事情與她無關，實則背后卻與她息息相關。

　　康朵臉色微變，連忙松開挽著康晚晚的手，迅速換上一副好似才知道所有事情的表情，眉梢微沉，雙唇輕顫，幾步走到華武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父親大人，若如阿歡所言，其罪確在兒媳，兒媳甘愿……領受家法。”

　　華軒趕緊走過去，想要拉起康朵，著急道：“此時與朵朵你無關，你快些起來。”

　　“軒郎。”她的鼻腔輕顫，眼眶紅紅的，雙眸緊盯住她眼前的夫君。“只要能讓父親和母親大人和好如初，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此情此景，跪著的仆人們都忍不住拭淚。然而落到華錦歡眼中，只覺得無比諷刺。

　　如此地情深意重，為何當初迎娶的不是繼母，而是她的母親。

　　一股尖銳的痛楚驀然攫住心臟，仿佛原主殘存的悲憤在體內激蕩。華錦歡喉頭一甜，一絲殷紅悄然滲出嘴角。

　　“擦擦吧。”一方素凈的帕子遞到眼前。

　　她抬眸，撞進裴寧沉靜漆黑的眼眸中，帶著一絲詫異，低聲道：“多謝。”

　　裴寧語氣淡然，卻奇異地帶來一絲安定：“世間凡事，都要爭個理。既然覺得他們對你母親不公，那就用你自己的方法，替你母親討回公道。”

　　華錦歡沉默地將帕子塞入腰間，往前踏出一步，眼神如淬寒冰，“父親，繼母已深知其中的千絲萬縷，那就讓繼母受家法吧，女兒懇請父親秉公辦事。”

　　華軒眼神陰狠地死死地盯住她，似想要將她刺穿，說出來的話，無一不在刺痛華錦歡的心：“你就跟你死去的阿娘一樣的自私自利，陰險狠毒。分明是你的錯，你繼母何錯之有。”

　　華錦歡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極盡自嘲的弧度。眼前的男人，哪里配做父親？

　　她倏然轉身，朝華武的方向直直跪下，雙膝重重地落入塵埃，恭敬地磕了磕頭，眼眶不知何時已然泛紅。

　　“祖父！”她的聲音擲地有聲，砸在每個人的心上：“阿歡愿意受家法。”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華武渾濁的眼中掠過深深的不解，突然間他有些看不透眼前的嫡親孫女，他沉重地搖了搖頭，“阿歡，為何？”

　　華錦歡的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面孔——憤怒的父親、委屈的繼母、得意的表妹、心疼的祖母、沉默的仆從……最終，所有情緒只化作唇邊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阿歡自兩年前回府，吃穿用度那是與府中奴仆都不及。”

　　她聲音平靜地道出兩年來所受的種種不公，食不果腹，衣僅蔽體，這哪像是將軍府小姐的待遇？若非貼身婢女竹翠相助，她怕是早已……

　　“今日愿受家法，只愿這頓家法過后，”她抬起頭，目光堅定，“只求此罰過后，阿歡與華少將軍再無關系，從此，阿歡只是祖父和母親的孩子，而不是他華少將軍膝下二女兒！”

　　“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