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有點近視,但她總不愛戴眼鏡。
除了上課記筆記的時候戴一戴,剩下絕大多數時候能瞇則瞇。
所以當一個模糊又有點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眼前,她有一剎那的恍惚,下意識地退回堂屋,并且隨手帶上了門。
壞了,一定是還沒睡醒。
劉萍去車棚里推車還沒出來,于子夏站在院子門口,手上掐著一本自己訂的單詞小冊子。
等舒白摸到眼鏡再推門的時候,門口已經沒人了。
應該是自己看錯了吧。
“舒哥早上好!”
葉夢實拎著豆漿油條豆腐腦,大搖大擺地從門外走進來。
初三還沒開學,但葉夢實每天起的比他姐還要早,頂梁柱葉家福不在家,買早飯的重任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肩上。
“好,好!”舒白嘴里叼著牙刷,含糊不清回了一句,又瞥見提劍剛從公園回來的馬援朝。“馬爺爺早上好!”
“棗尚哼!哈哈!”
馬援朝人如其名,因為年輕時候參加過抗美援朝,沒有本名的他默默從二蛋變成了援朝。
和傳統軍人形象不同,馬援朝無論什么時候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年輕人的熱鬧也愛湊,活脫脫老頑童一個。
見舒白說話不利索,他就故意哼哼唧唧學她說話,樂得舒白差點把牙膏沫咽下去。
“爺爺!爺爺呢?我要爺爺,嗚嗚……”
這是小哭包盼盼睡醒又開始找爺爺了。
“來了來了!爺爺在這呢!”
“盼盼一醒就問我說爺爺哪里去了,怎么不帶上他,是不是因為昨晚上尿床不要他了。”盼盼奶奶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哎呦,爺爺怎么可能不要盼盼,瞅瞅,都哭成小花貓了,哈哈哈。”
舒白傻子似的也跟著樂,樂之前特意一口吐掉了嘴里的牙膏沫。
“快點快點,我練功要遲到了,你說說你,我還讓你早一點叫我。”
“我這不是尋思讓你多睡一會兒嗎?”
現在迎面走來,一邊走一邊扎頭發的是舒白親媽,吉平話劇團一枝花姚玉蘭女士,一邊解釋一邊去車棚里推車的是舒白親爸,吉平派出所一棵草舒建業先生。
“有多睡這幾分鐘我這會兒都該到劇團門口了。閨女啊,我和你爸先走了,飯是來不及做了,錢給你放茶幾上了,你自己路上買點吃吧,走時候記得鎖門!”
姚玉蘭提包一路小跑到門口,坐上摩托車后座后兩人便揚長而去。隨后姚百靈女士的一句怒吼傳遍整個胡同。
“我還沒坐穩呢!”
忙東忙西又生氣勃勃,這就是六七點鐘的弘德胡同5號。如果起得晚,八九點鐘還能看到住在隔壁院子夾黑皮包的研究員智剛用自行車載著他在百貨公司上班的女朋友阿茉從門前路過,小情侶的歌聲總是充滿活力。院里,寶刀未老的馬援朝領著大院里年齡最小的兩個小孩——葉夢實和盼盼打軍體拳……
當然,這些現在已經與昨晚睡眠嚴重不足在夢里飄過兩圈的舒白毫無關系了。
下一秒頭就磕在木頭桌子上,直接給某人磕醒了。
下意識脫口而出,“這題選A。”
葉夢華感嘆道還是熟悉的配方,悄咪咪把卷子塞回舒白桌斗,并留下一句。“舒白同學,現在講的是填空題。”
舒白猛的抬起頭,發現還沒開始上晨讀,又接著躺尸,同時回以前者一枚中指。
等等。
她的腦海里忽然有一個陌生身影閃過,整個人頓時困意全無。
“同學,你是?”
“語文作業。”
于子夏轉過身,把語文卷子攤開交在舒白身側的空桌上,丟下四個字,然后若無其事地轉回身去。
舒白余光瞥了一眼卷頭的名字,隨后大腦立馬進入宕機狀態。
總不能自己還在夢里吧。
于子夏,好像字寫得挺漂亮的。
由于葉夢華語文課代表的特殊身份,原本那半張桌子是每天晨讀之前收作業用的。于子夏搬來之后,那半張桌子有了主,葉夢華便大手一揮直接把卷子鋪在了舒白閑置的那半張桌子上。
舒白本人對此沒什么意見,見有些人眼也不抬和之前一樣往于子夏桌上扔卷子,倒是有了反應。
“語文卷子都往我這兒交,那張桌子有主了。”
在此之前,葉夢華一直以為于子夏人冷冷的,不愛笑不愛說話。
結果某人突然笑了,嘴角揚起一定弧度。
明明新轉來的是于子夏,手忙腳亂跟不上講課內容的卻是舒白。
“好,接下來我們講第六題,圖為地磁場磁感線的示意圖……”
李莫成在臺上頭也不抬地講全國物理卷,舒白坐在下面頭也不抬地咬著筆頭,眉頭緊皺。
“接下來咱們看選擇第七題,上道題是電磁感應現象和地理知識結合,這道題問的是變阻器相關……”
下課鈴響起,李莫成匆匆對完剩下題的答案,舒白提著紅筆在卷子上劃來劃去,最后只打了兩個叉。
果然,把眼前這張面部表情基本為零的臉與昨天窗前那張笑臉聯系在一起,比物理題還要難。
“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小白,你物理錯幾道題啊?”
葉夢華美滋滋側過身,發現某人正一臉嚴肅,視線落在于子夏身上不肯挪半分。
“嘿!嘿!”
“啊,你說什么華仔?”
“再不回神我響指都快打你眼睛里了。我問你物理卷子扣幾分。”
“三分。”
葉夢華的囂張氣焰還沒開始冒,就被某人漫不經心,不假思索的四個字徹徹底底澆滅。
“多少?”
“三分啊。”
“算上最后大題?”
“嗯。九題少選一個扣二分,最后一個大題最后一小問算數算錯扣一分。”
兩句話氣得葉夢華直比大拇指。“你厲害,你真是個,變態。”
之所以這么形容,是因為上課時候李莫成說,這次高考卷子難度中等偏上,扣十分左右就算高分。葉夢華兢兢業業做了一節半自習課,扣了八分,而舒白這個走馬觀花一節課不到做完的,竟然只扣了三分。
“啊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夜不流淚……”
“快快快,宏哥來了,都回座回座,來來來,給我讓個道唄。”
教室里一窩蜂擠進一群人,全是剛剛在走廊玩悠悠球炸歡兒的。
舒白收回剛剛得意忘形一腳蹬出去的大長腿,乖乖彎在桌底,露在外面的小虎牙也沒了鋒芒。
“忘情水先放一放,估計變態之位馬上就能傳給你了。”
緊接著,一個穿平底鞋走路帶風的中年女老師走了進來。
“課代表把這堆卷子都發下去,一個個的做的什么玩意兒?”崔宏哐一聲把保溫杯磕在桌上。“發下去之后都先自己改一改,我一會兒上課講。”
試卷發下來,三個紅叉叉瞬間映入眼簾,還沒算上后邊的。舒白暗道不妙,整個人癱倒在木頭課桌上。“真變態的來了。”
距離上課還有兩分鐘,樓道里依舊一副嬉笑打鬧之派,然而整個高三五班卻像是被結界深深隔離在外,一個比一個頭埋得低。
“選擇選擇選不對,錯別字看不出來,恰當詞語看不出來,語病銜接文學常識也看不出來,我沒講過嗎?兩個兩個連著錯,更有甚者,七道題錯四道。還有卷二,一句話新聞這個專題我上個學期花了一周加一個大聯排講的,看看你們答得,稀碎。”
崔宏氣得拍了下桌子,結果有一盒擺在講桌邊緣的粉筆不幸落難,稀里嘩啦掉了一地。
臺下不知道誰笑了一聲,崔宏的臉直接比剛才黑一個度。
“來,我問問,都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嗎呢?你們現在高三了,不是高一高二可以邊玩邊學的時候了,還有不到一年你們就要高考了!高考是什么?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就像剛剛那些粉筆,你一不小心就被別人擠下去了,摔得粉身碎骨。”
“叮……叮……”
上課鈴聲響起,崔宏靠著講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扯出了標滿紅色筆記的試卷。
“我也不耽誤大家時間了,掏出卷子我們開始講題。首先看第一題,只有一個錯別字的一組是……”
嘩啦嘩啦翻卷子的聲音充斥教室,舒白伏低身子乘機丟下一顆炸彈。
“崔宏如果改行去做主持人也不是不行,這令人發指的應變能力。”
炸得課代表滿頭黑線。
“大哥,令人發指不是這么用的。”
撐過上午四節課,最后半分鐘里,靠近后門的同學半只腳已經踏進了走廊。
“好了下課,同學們吃飯去吧。”
一聲令下,四十大軍盡發。
于子夏起身讓開座位,卻沒有離開。舒白回頭留意了一眼,隨后便被嚷嚷著快要餓扁的葉夢華一把拉走。
吉平一中是半住宿半走讀制學校,像舒白葉夢華這種走讀生,大門口出示紅牌就能出校。但平時家里沒人做飯,下館子口袋又吃不消,于是中午直接在學校食堂吃飯,吃完飯回教室午休成了最優解。況且,不用來回奔波,省心又省力。
“老天!青椒炒肉啊!我肉呢?”
舒白望向餐盤里零星幾片肉,殺心漸起。
“算了算了,我去打碗湯吧。”
下一秒,舒白望著碗里飄著的幾片蛋花,殺心又起。
“小白?”
“小白已死,有事燒紙。”某人正嘗試用青椒把自己灌醉。
“不是啊,你看那個是不是于子夏?”
“誰?”
“她中午也不回家吃飯啊?”
“就我旁邊新來那個呀。”
舒白扭頭,又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還好今天戴了眼鏡。
“子夏!”
“我靠大姐你干嗎?”
一嗓子嚇得舒白頂著兩腮幫子青椒立馬臥倒,嚼都不敢嚼一下。
“叫她過來一起吃啊。”
身側有人走過,舒白警惕性地用余光瞟了一眼,發現是個不認識的男生。同時,葉夢華放下了高高舉起的胳膊,一臉心碎的表情。
舒白不好意思回頭,試探性地問她。“怎么了?”
“被婉拒了。”意料之內。
微笑加擺手,扭頭我就走。葉夢華嘆了口氣,無奈地咬著筷子。
“為什么呀?你說她是生性不愛理人嗎?還是說不愛理我?但是好像也沒有,我和她說話她也會回答……”
無心過耳對面那位的自我懷疑,舒白回過頭,看見于子夏找了一角默默坐下。
旁邊的人和對桌邊說邊笑,大概和她不認識。
好像永遠在人群之中,又永遠在人群之外。

藏青幾何
出了一些小問題導致沒按照正常頻率更新,不過現在問題已經解決了,本青盡可能這周保持日更(昨天是個意外~) Ps:看文見喜!藏青在這里祝您錢包鼓鼓,人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