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胡同5號。

　　兩人站在門口，梗著脖子看了門牌許久。最后兩目相對，臉上兩坨茫然。

　　“沒錯?。俊?p>　　“對呀。”

　　“走?！?p>　　“走?！?p>　　舒白和葉夢華重新走進大院，于子夏拿著葫蘆水舀依舊站在原地。

　　“哈嘍？”

　　舒白猶豫片刻，試探性地打了聲招呼。背后推手則退隱山林，縮在她身后支棱起耳朵。

　　“哈嘍。”

　　葉夢華轉了轉眼珠，這絕對是她目前聽于子夏說過最熱情的話。

　　“阿姨好！”

　　被身邊人一個巴掌強按彎腰問好，葉夢華毫無防備，差點被拍到地里摳不出來。

　　怪了，這人怎么突然變得這么有禮貌？

　　“好好，好，你們是？”

　　劉萍受寵若驚，水井也顧不上壓了，笑得那叫一個開心。

　　“啊，同學，我們是她同學，一個班的?！?p>　　“一中的?！庇谧酉募恿艘痪?。

　　“一中的呀，你們也住這個院子？”

　　提到一中，劉萍眼睛一亮。

　　“啊對對對，我們倆都住這里。”

　　“那真是巧……小夏剛去一中，有什么不懂的還麻煩你們多帶帶她。住在一個院子里也方便，平時可以多請教請教學習上的問題……”

　　“媽！水要漏完了！”

　　見劉萍要開始招人煩的長篇大論，于子夏及時出言制止。

　　劉萍又忙活起來，邊上兩人也識趣，簡單道個別勾肩搭背地走了。

　　“怎么還裝上了？大姐？”

　　“怎么個事兒？老妹兒？”

　　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于子夏長舒了一口氣，而后恢復平常一樣，應和著劉萍的嘮叨。

　　“你平時不要老是一個人悶著，多和同學走走，交交朋友，有不會的題不想麻煩老師，可以去就近問問學習好的同學嘛……”

　　“嗯，知道了?！?p>　　晚上，舒白枕著胳膊躺在床上，這兩天發生的事像放電影一樣在眼前過了一遍。

　　窗臺上的匆匆一瞥，忽然被填滿的空位，再到她真真站在自家院子里。一切的一切，從天而降。

　　像夢，卻比夢真實。

　　十分罕見的，舒白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當于子夏背著書包，站在門口背單詞小冊子的時候，舒白才切切實實確認一點：那天她沒有看錯，真的有人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闖入了她的生活，方方面面。

　　而這個人，此刻正在她面前。

　　“今天星期五～明天星期六～后天星期七～”

　　對比葉夢華的獨自開朗，舒白有氣無力的打著哈欠，騎著她老媽換代下來的鳳凰牌自行車在筆直的路上歪歪扭扭艱難前行。

　　說真的，葉夢華真怕她一個閉眼再睜眼撞綠化帶樹上去。

　　“昨晚沒睡好??？”

　　“嗯，研究一道物理大題來著。”

　　“什么題啊，把你難住了？”

　　“我隨便在莫愁辦公室抄的，不知道哪兒來的題。”

　　為了不被發現，舒白努力繃著臉。她這信口開河，扯謊的能力才是不知道哪里來的。如果非要說，大抵算天賦吧。

　　-

　　從后門走進教室，舒白抬眼用余光瞟了一眼。

　　于子夏安安靜靜坐在座位上做題，與周圍吵吵鬧鬧收作業抄作業的一批人形成強烈對比。

　　下一秒于子夏起身給葉夢華讓座，舒白又把視線收了回來。

　　“小白，化學卷子借我瞅兩眼唄?！?p>　　“給?！?p>　　卷子被平鋪在桌上，趁著葉夢華翻面的間隙，于子夏偷偷摸摸看了一眼。

　　“第二十二題為什么選B？”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砸得舒白頭冒金星，措不及防。

　　“啊？”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為什么是B？不是A？”

　　看著于子夏眼中滿滿的執著，舒白眨了眨眼，向葉夢華要回化學卷子，豎著擺成兩個人都方便看的樣子。

　　“制印刷電路時常用氯化鐵溶液……”悶聲通讀一遍題目之后，舒白添了份認真。

　　“這道題，用的是氧化還原反應基本規律，要比較鐵離子和銅離子的還原性氧化性大小……你會選A選項，應該是只注意到了題目中顯性條件，忽略了三價鐵氧化性大于二價銅這個隱性條件。思維定式了，自然而然地一直認為銅離子會比鐵離子先氧化，或者鐵離子根本不會氧化?！?p>　　聽罷，于子夏咬著下嘴唇點了點頭。

　　眼前人理科好不是沒有道理，條理清晰，直擊要害，她甘拜下風。

　　“謝謝你。舒，舒白同學。”

　　“不客氣，于同學?！?p>　　學術探討草草結尾，舒白別扭一早上的心情卻終于撥云見日。

　　“怎么樂得跟個二逼似的？”

　　“??？有嗎？”

　　葉夢華從她胳膊下抽出沒對完的化學卷子，而后回以一個十分肯定的微笑點頭。

　　舒白上手摸了摸。這嘴角，屬實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上去的。

　　“一會兒晨讀宏哥要隨機抽查《六國論》背誦呢，看你還笑不笑得出。”

　　某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傻了吧？趕緊背吧！”

　　舒白掏出必修四課本，快速翻到《六國論》，挪到外側，然后有氣無力往桌上一趴。

　　“語文，寡人一生之敵也?！?p>　　一中的早自習并不強制，教室五點半專人準時開門，學生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舒白和葉夢華一個睡不醒一個起床氣，都是起不來的主。

　　以前大家都差不多，早自習除了幾個發憤圖強的很少有人來。但高三學期伊始，每天早上六點來上早自習的人比弘德胡同口吳姐小吃鋪門前排隊的人還多。

　　盡管如此，倆人還是雷打不動的七點整踩點進教室，每次姍姍來遲。

　　于子夏新轉來并不懂這些，時間安排依舊按照以前的學校在走。幸而第一天早上來沒有吃閉門羹，此后便一直提前半個小時到教室自習。

　　連續兩天早上，這個從前空空的位置都坐著人。

　　背著背著書，舒白開始走神。低下頭隨機抓了根筆，巴適地一邊走神一邊轉筆，全然不知危險來臨。

　　直到一個食指敲在書上。

　　“《六國論》，從頭開始背?！?p>　　舒白瞬間汗顏。

　　這該……如此意味深長的開頭，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一個字。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

　　崔宏實在不忍，開口提醒了一句。

　　“哦哦對，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

　　雖然磕磕巴巴，但總歸算是一齊順了下來。崔宏縱是眉頭皺了全程，臨了還是放了下來。

　　“我知道你理科類的成績很優秀，但咱們一二班都是理科班，理科都差不到哪里，你沒地兒追人家去。這個時候就得在語文英語這種學科上下功夫，尤其是你那語文成績，不用高了說，再往上提個五六分，前進個六七十名不是問題?！?p>　　舒白背手乖巧點頭，不敢反駁。

　　“也不用你花大把時間在語文上，你就抓空好好背背課內要求背的，課外再背點好詞好句寫作文里，再加上你那字兒寫那么漂亮，這月末分班考試清北班能沒有你一席之地嗎？你說是不是？”

　　苦口婆心乘以N，某人已經成功修煉左耳進右耳出。假以時日，三心二意或許也可以實現……

　　“行了，自己好好再背背吧?！?p>　　舒白剛松了口氣，轉眼崔宏又在前邊停下，一口氣霎時又被提了上來。

　　“最近講課還適應嗎……之前學校講到哪里了……嗯嗯，那進度是慢了點，回頭來辦公室我給你單補吧。”

　　從舒白視角看，不茍言笑的崔宏竟然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字兒寫得很漂亮，我看作業里那道閱讀題思路條理也很清晰，繼續保持。”

　　這似曾相識的夸獎，大抵是偏愛。

　　“謝謝崔老師。”

　　說到字，都說字如其人，舒白的字算得上飄逸行書體，葉夢華是隨心所欲體，而于子夏的字體，和她本人給人的感覺卻不盡相同。

　　不拘泥于傳統形體方正的正楷字，她的字第一眼清秀，第二眼有棱有角，不至于過度柔和。任是誰看了都要夸上一句漂亮。

　　想著想著，舒白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寫的字，好像有點拿不出手了怎么辦？

　　中午吃飯，于子夏仍舊是一個人。鄰居這層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關系并沒有給套近乎方面帶來什么實質性的進展。

　　“幸好我對這樣的不感興趣，不然我怕腆臉連著追人一個月人都不樂意搭理我，我再腦袋一抽跳河濱公園去。”

　　“什么意思？”舒白有點懵。

　　“能有什么意思？字面意思?！?p>　　遠的不提，近處的，九九年的純理選科，一眼望去萬綠叢中幾點紅。于子夏剛來班里報道那天，不少男生在講臺底下抱團小聲討論。

　　葉夢華朝她比了比食指，意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吼，燙燙燙?！?p>　　沒聽懂，舒白吸溜了一口剛打的蛋花湯，燙得直吐舌頭吹氣。

　　轉頭看向于子夏坐的位置，正巧發現她在往這個方向看。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見自己，舒白下意識朝她揮了揮手。

　　對面回以一個同樣的小幅度揮手加笑容。

　　舒白心想，其實，也不算沒有進展。

　　吃完飯遛彎，舒白想起有幾天沒去看七月，于是和葉夢華去西門小賣部買了根火腿腸，準備去喂。

　　結果去的時候，七月已經吃飽了，窩里還有半根帶包裝的火腿腸。

　　“我去，居然是王中王的，我才吃春都，這牌子火腿腸我自己都舍不得買，小七月，你命挺好的呀，快如實招來，誰給你買的～”

　　葉夢華靈光一現，剛要開口，下一秒手中的貓便被舒白奪了去。

　　“管是誰呢，反正肯定是一個超級超級大善人。你說是不是，七月？”

　　“喵～喵～”

　　誰都沒有注意的角落，有人望著腳上的黑色帆布鞋，揚起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