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琴動沂州
“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我讀著他人對這書上有著略顯文采的名字“柳永”的詞人的評價,只覺這是否過譽了?我自認為粗略的了解柳三變,但從不知道他到底是何等的妙人。“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我略讀完柳永的一篇《雨霖鈴》,就此在我的床上深深睡去。我看見了一整片的漆黑,我看見了這漆黑中一兩點的亮光,就像是封建社會的一兩點“自由平等”的思想苗頭。
我“醒來”時,不見我屋中的床與柜,不見我在世界上一點一滴攢下的微薄家底,我甚至是站著醒來的,我只見一位古典穿著的顯得稚嫩又顯得聰穎的小孩,我用盡我的力氣去呼喊他,我用我的手去撫摸他。但之后我用了許久去證明了:他與他身邊的一切人,一切與他仿佛不在一個世界,也與我不在一個世界的人,都未能察覺我的存在,我撫摸他的手傳來的觸感也并非是血肉的觸感,更像是摸到了一本詞集,一卷歷史。
我曾想一個人去逛逛這陌生而熟悉的世界,這從未來過又多次了解過的世界,但我被困在了這幼年柳三變的身邊,無法離開他的方圓七步。我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展現他作為神童的天賦,在他的身旁了解這歷史上被主流評為“弱宋”的朝代。
北宋淳化三年春,山東沂州通判府后花園。
這是我第一次直觀的了解這個世界的“規矩”的森嚴,這人為規定的事物仿佛成了自然所限定的一切,如同鷹擊長空,魚翔淺底,或者說鷹不會在水中游,而魚也不會在天上飛一樣。我知道,當人定下的規矩化為了自然規律,那么就會有人去挑戰它了。
十歲的柳三變趴在書房窗欞上,此時離我單方面認識他已過去了三年,他也開始長得俊朗起了,雖然依舊稚嫩,但總歸有了“風流”柳七郎的影子。他的小手指無意識地描摹著窗紙上竹影的輪廓,一筆一劃將這刻在窗紙上的竹子搬進了他的腦子里,連帶著這竹子堅韌的性格。遠處正廳傳來的觥籌交錯聲像一層薄紗,將他與那些大人們隔開,他不了解為何長輩的慶典需要他這種小孩子去顯露頭角,但兄長怎么吩咐他終歸是有他自己的道理的。我看著這專心繪竹的柳郎,怎么也不能把那寫出《雨霖鈴》、《鶴沖天》等詞的柳永與他聯系起來。
“三變,又在發呆?”兄長柳三復從書堆里抬起頭,“父親壽宴的賀詞你可背熟了?“柳三變自然是背熟了的,他甚至覺得這賀詞有幾處贊譽的地方太過夸張,想加以修改,但這是兄長給他的賀詞,贊頌的是他的父親,私心作祟,他也便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照做,只是將這些無中生有的美德視為父親將會或曾經擁有過的。
“背熟了。”柳三變眨了眨眼睛,濃密的睫毛在臉頰投下因燭光而出現的扇形陰影。他忽然翻身坐起,赤腳跑到琴案前,細長的手指拂過桐木琴面:“大哥,我作了首新曲。”聽這位神童胞弟的曲子其實已是柳三復的日常,但今天絕不是什么合適的日子,柳三復想制止弟弟,卻又不知如何與他解釋。當然,柳三變的少年性格也不會給他的哥哥組織語言的時間了。
未等回應,琴音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起初是規整的宮商角徵羽,漸漸卻化作沂河春汛時野性的奔流。柳三變閉著眼,嘴唇輕啟,童聲清亮:“沂水曲曲折,春風綠柳梢......”這曲子著實醉人,可柳七清亮的童聲卻讓今天的柳三復怎么也無心欣賞這新曲,他只覺得害怕。
“胡鬧!”
一聲厲喝劈開琴音,將我從柳七的琴聲里剝出。柳三復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青色官袍下擺沾著酒漬。他大步上前,琴案被撞得搖晃,一根琴弦“錚”地斷裂。柳三變已經被嚇的說不出話來了,他支支吾吾的最后只擠出來一句沒有內容的話。“爹......”他不知該怎么與此刻的柳宜交談,這是我也是他第一次看見柳宜如此失態的模樣。但我知道,柳宜準是喝得半醉了。
“壽宴上賓客滿座,你倒在這里玩這些淫詞艷曲!”柳宜的巴掌懸在半空,最終重重拍在琴面上,“去祠堂跪著,宴席結束前不許起來!”柳三變還未從驚恐中緩過來,但他的腿卻已收到了命令,帶著他向祠堂走去,身后還跟著不放心的柳三復,他知道今天兄弟倆準備的賀詞是注定派不上用場了,他只恨自己沒能阻止弟弟。我跟在柳七的身后,既心疼又欣慰,我終于在他身上看到那柳永的影子了。
夜深時,柳三變被母親偷偷接出祠堂。他揉著紅腫的膝蓋跟在母親身后,經過書房,他無意間聽見了父親與叔父的談話。
“這孩子天資卓絕,即興填詞的功夫,連國子監的博士都未必及得上。”柳宜的聲音里混雜著驕傲與憂慮,比起方才失態的柳宜,現在更多的是一位為孩子未來著想的慈父,以我的視角,他是一名優秀的圖紙設計師。“只是這性子......”“少年人愛新奇罷了。”叔父柳宏笑道,“待入了汴京國子監,自然懂得何為雅正。”兩人交談著這位家族里最為聰慧的少年,全然不知正主在這“厚障壁”薄木門外。
“雅正,雅正......”柳三變用只有自己與我能聽見的聲音呢喃著。
他將臉貼在冰冷的門板上,舌尖嘗到一絲血腥味——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
“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柳三變終究是不可能變成柳宜設定的君子了,神童既是對他的贊譽,可更是對他的約束。在我看來,他的神童之處在于他竟然在一個“雅正”的家庭里成長為了一個被父親排斥的有先進的三觀的(先進到近現代)詞人。

鳶起問欣
文中那個“我”只是用來做評論的作用,所以我沒有過多的寫怎么魂穿的前因后果,然后,希望有更多人看見,祝我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