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當劍尊開始修房子
圣光如同退潮的月光,無聲地消散。后背撞擊骨桌帶來的悶痛感已然消失,殘留的是一種奇異的、如同浸泡在溫泉水中的酥麻暖意。白澈的存在宛如一場短暫而虛幻的夢,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淡的、清冽如雪松般的純凈氣息,證明他曾經來過。
大殿恢復了死寂。穹頂污濁的血玉光芒靜靜流淌,將兀骨那具深深嵌入碎裂石柱中的龐大暗紅軀殼涂抹得更加猙獰可怖。濃烈的硫磺焦臭味和血腥氣混合著粉塵,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空氣里。
凌笑笑癱坐在冰冷堅硬的黑曜石地面上,后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慘白骨桌桌腿,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臉上的淚痕半干,混合著灰塵黏在皮膚上,癢癢的。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如同兩股糾纏的漩渦,撕扯著她的意識。
那個恐怖的蜥蜴人……死了?被她……彈飛撞死的?
圣潔如神祇的白發祭司……給她療傷?為什么?
還有那個紅衣妖怪……骨頭架子……
混亂!一切都混亂得超出了她理解的極限!饑餓感再次兇猛地翻涌上來,胃部傳來尖銳的絞痛,提醒著她現實的殘酷。
“咕~~嚕嚕?!?p> 響亮的腸鳴聲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凌笑笑捂著小腹,艱難地扶著骨桌邊緣想站起來,雙腿卻軟得像煮爛的面條,試了幾次都失敗了??謶趾兔摿Ω欣卫蔚鼐鹱×怂?p>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細微的、如同無數冰晶相互摩擦的“沙沙”聲,從大殿穹頂的方向傳來。
她下意識地抬頭望去。
只見穹頂那片巨大污濁的血玉下方,先前被那股失控力量震碎的七盞巨型幽魂水晶吊燈的位置,此刻正飄散著無數細碎的、閃爍著幽綠微光的粉末狀晶體。這些能量粉塵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正緩緩地、自發地朝著特定的軌跡凝聚、組合。
更詭異的是,散落在下方破碎地面上的、那些較大的幽魂水晶碎片,也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輕微地震顫著,一點點地漂浮起來!
鋒利的棱角在血玉光芒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大的如磨盤,小的如匕首,密密麻麻,成千上萬!它們如同被一只無形而精準的手操控著,朝著穹頂那些正在凝聚的粉塵核心飛去!
嗡!
空氣中傳來極其輕微的震動。
第一盞巨型吊燈的雛形在粉塵和碎片飛舞中迅速成型!破碎的燈架被某種無形之力強行扭曲、熔接,巨大的幽魂水晶主體被強行拼合——雖然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但結構正在恢復!
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碎片飛舞,粉塵匯聚。
整個大殿穹頂下方,仿佛在上演一場無聲的、充滿毀滅后重建意味的默劇。破碎的巨大水晶燈如同時間倒流般被強行拼湊起來,重新懸掛回原位。幽綠的光芒雖然黯淡破碎了許多,但終究是重新亮了起來,驅散了部分壓抑的黑暗。
是誰?誰在修復這些燈?
凌笑笑茫然地看著這一切,心頭升起一股強烈的寒意。這股操控碎片、重塑水晶的力量……強大、冰冷、精準得可怕!完全超越了人力!是魔宮的自愈機制?還是某個更恐怖的存在?
就在她驚疑不定之時,那“沙沙”的冰晶摩擦聲驟然停歇。七盞破碎但勉強拼合的水晶吊燈重新懸掛在穹頂之下,散發著支離破碎的幽光。
然而,穹頂邊緣那些被沖擊波震落的、裝飾性的、如同蝙蝠倒吊般的發光礦石,以及部分碎裂的壁飾浮雕碎片,依舊散落在地面或掛在半空,一片狼藉。修復,似乎只針對了最重要的照明主體。
大殿依舊空曠死寂,只有穹頂血玉映照下的破碎光影在無聲流淌。
凌笑笑蜷在王座冰冷堅硬的臺階角落里,后背緊緊貼著那雕刻著猙獰魔龍浮雕的扶手根部,試圖從這巨大冰冷的陰影中獲得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寬大的黑金魔尊袍被她用力裹緊,像一層沉重的鎧甲,卻隔絕不了心底的寒意。
餓。深入骨髓的餓。胃袋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揉搓,每一次收縮都帶來尖銳的絞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喉嚨干得如同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時間在死寂和饑餓的雙重折磨下被無限拉長。污濁的血玉光芒仿佛凝固,只有幽魂水晶吊燈破碎的棱角偶爾折射出一點冰冷的光斑。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刻鐘,也許是一個時辰。
咔噠……咔噠……咔噠……
熟悉的、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節奏的骨骼摩擦聲,如同黑暗中敲擊的微弱鼓點,從寶庫入口的方向傳來。
凌笑笑僵硬地轉動眼珠看去。
是阿骨。
那具高大的骷髏骨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寶庫入口的漣漪旁。它胸腔中央那個巨大的窟窿依舊觸目驚心,慘白的斷骨茬暴露在空氣中??斩囱鄹C中的幽綠魂火似乎比之前稍稍明亮了一絲絲,頑強地燃燒著。
它的兩只骨手中,各穩穩地托著一個東西。
左手是一個巴掌大小、通體由溫潤白玉制成的葫蘆瓶。正是之前凌笑笑在寶庫藥架上看到、裝著玉髓生肌丸的那個瓶子!蓋子緊緊蓋著。
右手則是一個略顯粗糙的、由某種暗紫色藤條編織而成的籃子。籃子里面,赫然堆放著十幾個圓滾滾的東西!
是紅薯!那種表皮深紫、帶著奇異銀色紋路的巨大紅薯!每一個都有成人拳頭大小,沾著新鮮濕潤的泥土,散發著凌笑笑此刻最渴望的、帶著泥土芬芳的淀粉清香!數量比之前翻了好幾倍!
饑餓感瞬間如同蘇醒的猛獸,瘋狂地撕咬著她的理智!口水不受控制地瘋狂分泌!
阿骨邁開沉重的步伐,骨骼摩擦著發出“咔噠”聲,一步一步,平穩而沉默地穿過空曠的大殿,走到了蜷縮在臺階角落的凌笑笑面前。
它微微低下巨大的骷髏頭顱,動作依舊帶著一絲僵硬,但那份恭敬和守護的意味卻清晰無比。它先將左手的白玉葫蘆瓶,輕輕放在了凌笑笑觸手可及的臺階上。
然后,它小心地將右手的藤條籃子也放在旁邊。十幾個紫皮紅薯堆疊在一起,沉甸甸的,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做完這一切,阿骨后退了一步,靜靜地站在臺階下方,如同最忠誠的守衛??斩吹难鄹C注視著凌笑笑,魂火無聲搖曳。
一股強烈的暖流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凌笑笑的鼻尖。饑餓、恐懼、委屈、還有一絲被這沉默守護觸動的感激……復雜的情緒翻涌著,讓她眼眶再次發熱。
她顫抖著伸出手,先抓起了那個冰涼的白玉葫蘆瓶。拔掉塞子,一股熟悉的清甜異香和磅礴溫和的生命能量氣息撲面而來。她毫不猶豫地倒出一枚半透明溫玉質地的丹藥,塞進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溫潤的暖流迅速擴散四肢百骸,如同最熨帖的溫泉包裹住撕裂般的經脈和空乏的丹田。力量感如同涓涓細流,重新在干涸的河床下滋生。
緊接著,她的雙手抓住了那個藤條籃子!饑餓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甚至顧不上擦掉紅薯上的泥土,抓起一個最大的,張開嘴狠狠咬了下去!
“吭哧!”
堅硬、冰涼、帶著泥土腥氣和植物清甜的生紅薯被她大口啃咬著!冰涼的汁水順著嘴角流下,沾濕了下巴和脖頸。她吃得毫無形象,狼吞虎咽,仿佛餓了幾輩子!牙齒與堅硬的薯肉摩擦,發出“嘎吱”的聲響。
一個下肚,胃里的絞痛略微緩解,但巨大的空虛感依舊存在。她毫不停歇,立刻抓起了第二個……
咔噠……咔噠……
阿骨沉默地站在下方,聽著那急促而滿足的咀嚼聲。它胸腔的窟窿里,幽綠的魂火似乎又穩定了一絲。
當第四個紅薯只剩下半個時,凌笑笑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胃部的飽脹感驅散了饑餓的恐慌,丹藥和食物帶來的暖意讓她冰冷的四肢百骸逐漸恢復溫度。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來。
她抱著剩下的半個紅薯,靠著冰冷的王座扶手,眼皮沉重得如同墜了鉛塊。身體的疲憊和精神上的巨大消耗終于達到了頂點。阿骨那沉默守護的身影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最終被一片溫暖的黑暗吞噬。
她蜷縮在巨大王座投下的陰影里,懷里抱著半個冰涼的紅薯,沉沉地睡了過去。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臉上殘留的淚痕和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可憐兮兮。
大殿再次陷入絕對的寂靜。只有破碎水晶燈散發的幽綠微光,以及阿骨眼眶中那兩點微弱但堅定的魂火,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守望。
?
刺眼的亮光,帶著冰冷的溫度,強行撬開了凌笑笑的眼皮。
她迷糊地嚶嚀一聲,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眼睛。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這驟然增強的光線。放下手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瞬間呆住。
穹頂那輪污濁的巨大血玉依舊高懸,散發著不祥的暗紅光芒。但下方,那七盞昨夜被勉強拼湊起來的巨大幽魂水晶吊燈,此刻竟然煥然一新?!
不,不是完全嶄新!主體結構依舊是布滿裂痕的,但燈架上所有斷裂扭曲的部分都消失了,被一種散發著冰冷鋒利氣息的、半透明的淡藍色物質嚴絲合縫地重新連接、支撐了起來!那淡藍色物質如同凍結的寒流,流轉著細微的、令人心悸的劍意鋒芒!
更令人震撼的是周圍!
大殿左側,那堵被兀骨撞得布滿蛛網般裂痕、魔蛇浮雕都扭曲碎裂的巨大黑色石柱!
此刻,那些猙獰的裂痕竟被同樣的淡藍色半透明物質強行填充、彌合!裂縫被冰封般的物質填平、壓實,甚至沿著原有的魔蛇浮雕紋路蔓延覆蓋,形成了一種詭異而冰冷的、藍黑色交織的魔蛇冰雕效果!
大殿地面上,昨夜散落的碎石、粉塵、甚至包括兀骨那具龐大扭曲的暗紅尸體……全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如鏡、冰冷堅硬的黑曜石地面,清晰地倒映著上方流淌的血玉光芒和破碎的藍色水晶燈。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冷冽的、如同萬年雪山深處吹來的寒風般的氣息。帶著一種純粹的、斬斷一切的鋒銳感,將之前的血腥、硫磺和粉塵氣息驅散得干干凈凈。
怎么回事?誰做的?
凌笑笑撐著王座冰冷的扶手,艱難地坐直身體。飽睡后的身體依舊虛弱,但經脈里那股灼痛的空乏感被丹藥和食物緩解了大半。她茫然地環顧四周,目光最終定格在大殿入口附近。
一道身影背對著她,站在昨日水晶燈暴雨肆虐后留下的一片狼藉區域。
白衣勝雪。
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靜靜地佇立在破碎的光影中。黑色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幾縷碎發垂落在線條冷硬的下頜邊。陽光(如果穹頂血玉能算陽光的話)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和勁瘦的腰身輪廓,那身月白色的長袍纖塵不染,流淌著冰冷的微光。
他微微抬著右手,修長有力的手指并攏如劍。指尖前方,懸浮著一塊巨大的、棱角鋒利的幽魂水晶碎片,那是昨夜水晶燈爆炸后最大的一塊殘??!
嗡!
一聲低沉而鋒銳的劍鳴在空氣中震顫!
云翊的指尖,一縷極其凝練、如同實質液態般的淡藍色劍罡噴薄而出!那劍罡散發著凍結靈魂的寒意和斬斷萬物的鋒銳,瞬間纏繞上那塊懸浮的巨大水晶碎片!
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切割聲響起!堅硬無比的幽魂水晶在淡藍色劍罡面前,如同熱刀切入黃油!碎屑如同冰晶粉塵般簌簌飄落!
云翊的手腕極其穩定地轉動著,指尖牽引著那道凝練的淡藍色劍罡,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精準度,在水晶碎片的斷裂面上飛速切削、打磨!
堅硬的幽魂水晶在他的劍罡下溫順得如同泥塑!斷裂面被迅速削平成光滑的鏡面,棱角被磨圓,形狀被重塑……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快到只能看到淡藍色的劍罡殘影和不斷飄落的晶塵!
僅僅幾個呼吸間!
那塊巨大的、不規則的水晶碎片,赫然被切割、打磨成了一塊完美的、等邊六邊形的巨大水晶磚!邊緣光滑如鏡,厚度均勻無比,散發著幽幽的綠光!
云翊指尖一引。
那塊被重塑打磨好的巨大水晶磚穩穩地飛起,精準無比地嵌入穹頂一處破碎吊燈缺失的核心位置!一道細微的淡藍色劍罡在邊緣一閃而逝,如同最堅韌的冰晶焊條,瞬間將其與周圍的殘破燈體牢固地熔接在一起!嚴絲合縫!
做完這一切,云翊指尖的劍罡無聲熄滅。他緩緩放下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塊巨大的水晶磚完美地融入了破碎的吊燈主體,散發著幽幽綠光。
他沒有回頭,清冷如冰玉撞擊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大殿中響起,不帶一絲波瀾:
“魔宮重建進度遲緩,有礙觀瞻。本尊在此督工,凌煞陛下……可有異議?”
聲音不大,卻如同無形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凌笑笑剛剛獲得片刻安寧的心防!
云翊!劍尊云翊!那個在記憶碎片中一劍差點把這具身體劈成兩半的白衣煞星!他竟然……在魔宮里……用劍罡……修吊燈?!
凌笑笑的大腦徹底宕機!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凍結!剛剛恢復些許溫度的身體瞬間變得冰涼!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磕碰發出的“咯咯”聲。
異議?她敢有異議嗎?!她只想原地消失!
巨大的社恐壓力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她的神經上!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冷靜!凌笑笑!冷靜!他是來修房子的……暫時不是來殺你的……穩住……】她拼命地在腦海里給自己洗腦,試圖壓制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尖叫和逃跑本能。
但她不能跑!這里是魔宮!她是“魔尊”!雖然是個冒牌的……
作為“主人”,是不是……應該……招待一下?
這個念頭荒謬得讓她想哭!但她更怕什么都不做會激怒這個煞星!記憶碎片中那毀天滅地的一劍帶來的恐懼深入骨髓!
目光慌亂地掃過四周。她看到了王座旁邊那張慘白的骨桌。桌角,放著一個東西,一個通體漆黑、材質非金非玉、壺身上流淌著暗銀色魔紋的茶壺,旁邊倒扣著幾個同樣材質的茶杯。那是昨夜她胡亂翻動奏折時就看到在那里的,似乎是凌煞的日用之物?
茶!對!茶水!招待客人要上茶!修真界也通用吧?!
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凌笑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王座臺階上爬了起來!雙腿因為恐懼依舊有些發軟,但她強撐著,一步一挪,僵硬地朝著骨桌挪去。
她的視線死死盯著那個黑玉茶壺,不敢看大殿入口處那個白衣身影一眼。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卻如同跨越了刀山火海。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一道冰冷、銳利如同實質劍鋒的目光,穿透空氣,牢牢地鎖定在她的后背上!讓她如芒在背,每一步都無比艱難。
終于挪到了骨桌前。冰冷的桌面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她顫抖著伸出手,手指冰涼僵硬,幾乎握不穩那個沉重的黑玉茶壺。壺身入手沉重冰涼,表面的魔紋微微凸起,帶著一種奇異的能量波動。
旁邊沒有水壺,也沒有水罐。她記得凌煞泡茶似乎……不需要凡水?
不管了!模仿記憶碎片!
凌笑笑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得喉嚨生疼),學著模糊記憶中凌煞的動作,將黑玉茶壺的壺嘴微微傾斜向下,懸空對著桌面上的一個空茶杯。
然后,她集中精神(或者說,是被巨大的恐懼壓迫著集中精神),模仿著那種掌控一切的冷酷意念,試圖調動體內沉寂的魔氣本源!
【水!熱茶!出來!】
意念如同石沉大海!丹田深處那片浩瀚的黑暗汪洋沉寂如死水!
不行!再來!【水!熱茶!快!】
巨大的壓力下,丹田終于被撬動了一絲漣漪!一股極其微弱、難以控制的、冰冷的毀滅氣息,如同被強行喚醒的毒蛇,順著她的意念指引,極其不穩地、顫巍巍地,從她握住壺把的手指……滲透進了黑玉茶壺之中!
嗡!
黑玉茶壺壺身上的暗銀色魔紋驟然亮起!散發出灼熱的高溫!整個壺身瞬間變得滾燙!
噗嚕嚕嚕!
伴隨著劇烈的水汽沸騰翻滾聲!一股灼熱的、濃郁到化不開的黑色液體,帶著翻滾的氣泡和刺鼻的硫磺焦糊氣味,如同失控的石油井噴般,猛地從壺嘴中激射而出!
“??!”凌笑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壺身的高溫嚇得尖叫一聲,手指下意識地一松!
沉重的黑玉茶壺脫手墜落!
轟!
茶壺狠狠砸在慘白骨桌邊緣,發出一聲悶響!沸騰滾燙的黑色液體如同粘稠的瀝青,混合著碎裂的魔紋能量,四處飛濺!
好巧不巧!
一道粘稠滾燙、散發著惡臭硫磺氣味的黑色液體,如同精準制導的暗器,朝著大殿入口處、那道雪白的身影激射而去!目標正是他垂在身側、握著劍鞘的右手袖口!
快!快得如同閃電!
然而,在距離那雪白袖口尚有三寸距離時……
嗡!
一層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淡藍色劍罡,如同瞬間凝結的絕對冰壁,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袖口前方!
噗嗤!
滾燙的黑色液體狠狠撞在那層冰冷的劍罡壁障上!
沒有四濺!沒有滲透!
那道黑色的液箭如同撞上了萬年玄冰,瞬間凝固!凍結成了一支扭曲的、散發著硫磺臭氣的黑色冰棱!然后“啪嗒”一聲,碎裂成幾塊,掉落在冰冷光滑的黑曜石地面上,摔成了更細的黑色冰渣!
整個過程,快得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云翊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覆蓋著淡藍色劍罡的右手依舊穩穩地握著腰間的古樸劍鞘,指尖的姿勢都沒有絲毫改變。只有那道冰冷銳利的目光,緩緩地從地面碎裂的黑色冰渣上移開,如同兩柄寒光四射的利劍,穿透空間,精準地落在了僵在骨桌旁、保持著松手姿勢、臉上血色盡失的凌笑笑身上。
空氣瞬間凝固!冰冷刺骨的劍意如同無形的潮水,瞬間彌漫了整個大殿!溫度驟降!
凌笑笑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丟進了西伯利亞的冰窟窿!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大腦一片空白!只有巨大的恐懼在瘋狂尖叫!
完了!她把滾燙的“茶”(天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兒)潑到了劍尊的袖子上!他會不會一劍劈了她?!
“對……對不起!”一個帶著極度哭腔、顫抖得不成樣子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從她喉嚨里擠了出來,“我……我不是故意的!壺……壺太燙了……”
聲音破碎,帶著巨大的驚慌失措,在死寂冰冷的大殿里回蕩,顯得格外微弱和……可笑。
云翊的目光依舊冰冷,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川,牢牢鎖定著她慘白驚恐的臉。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
死寂在蔓延。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就在凌笑笑幾乎要被這冰冷的沉默和注視壓垮,膝蓋發軟準備滑跪認錯的時候。
云翊那線條冷硬的薄唇,微微動了一下。
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冰珠落在玉盤上,不帶一絲情緒,突兀地拋出一個與眼前狼藉毫無關聯的問題:
“昨夜子時三刻,你在寢殿?!彼穆曇纛D了頓,語速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為何……偷哭?”
轟??!
凌笑笑只覺得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昨夜……子時三刻……彼時她正因為饑餓和恐懼,蜷縮在王座底下啃生紅薯……啃到一半,被那紅薯堅硬冰冷的質感噎到,又聯想到自己穿越后的悲慘遭遇,悲從中來,確實控制不住地掉了幾滴眼淚……很小聲……而且很快就憋回去了……他……他怎么會知道?!他在監視她?!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比剛才的恐懼更甚!那種被無處不在的冰冷目光窺視的感覺,讓她毛骨悚然!
巨大的驚恐讓她的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本能地想要否認!但看著云翊那雙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寒眼眸,撒謊的勇氣瞬間潰散!
怎么辦?承認因為餓哭了?因為害怕哭了?那也太丟人了!“魔尊”的威嚴(雖然早沒了)徹底掃地!不行!
混亂的思緒如同被貓抓亂的毛線團!一個來自現代的、極其拙劣的借口,在求生欲和社恐本能的驅使下,脫口而出:“洋……洋蔥!”凌笑笑的聲音因為緊張而拔高變調,帶著明顯的顫抖和心虛,“晚餐……晚餐吃……吃了洋蔥!對!就是洋蔥!特別辣的那種!辣……辣哭的!”她甚至用力眨了眨眼睛,試圖擠出幾滴“辣出來”的眼淚,可惜失敗了,眼眶干澀得發疼。
話音剛落,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借口……簡直蠢得清新脫俗!魔宮……晚餐……洋蔥?!
大殿內陷入了更加詭異、更加窒息的冰點沉默。
云翊的目光依舊冰冷地落在她因心虛和緊張而微微漲紅的臉上。那雙如同寒潭深淵般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極其微小的東西……波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沒有追問洋蔥的來源,也沒有戳破這荒謬的謊言。只是那無形的、如同冰封領域的劍意威壓,似乎凝固得更加堅實了。冰冷的沉默如同厚重的冰層,沉甸甸地壓在凌笑笑心頭,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這時!
一陣細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
凌笑笑僵硬地轉動眼珠看去。
只見云翊緩緩抬起了他那只被“茶”濺射攻擊過的右手。雪白寬大的袖口邊緣,靠近手腕的位置,赫然留下了一小片極其細微的、如同針尖大小的……焦痕?
那點焦痕在雪白的衣料上極其刺眼!如同完美無瑕的雪地上落下的一點墨跡!
云翊的目光落在了那點焦痕上。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但那道冰冷刺骨的視線,卻讓凌笑笑感覺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扎了一下!
她猛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埋進胸口!臉頰滾燙得能煎雞蛋!
空氣再次凝固。只有破碎水晶燈散發的幽綠微光和血玉流淌的暗紅交織在一起,在冰冷的地面投下詭異的光斑。大殿空曠得令人心慌。
云翊的目光從那點焦痕移開,重新投向穹頂一處尚未修復的破損壁飾。他微微抬起并攏的劍指,指尖再次凝聚出那道凝練冰冷的淡藍色劍罡。
嗤嗤嗤?。?!
切割、重塑、熔接晶石的聲音再次響起,打破了死寂。他似乎不再關心剛才的插曲,專注于他的“瓦工”事業。
凌笑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罰站的石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巨大的社死感和恐懼讓她手腳冰涼,腦子里嗡嗡作響。胃部的飽脹感似乎也在這冰冷的壓力下化作了墜沉的冰塊。
時間在切割晶石的嗤嗤聲和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席卷了凌笑笑飽受驚嚇的身心。緊繃的神經在短暫的“安全”假象中漸漸松懈,眼皮變得沉重無比。
她靠著冰涼堅硬的骨桌邊緣,身體因為脫力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而微微下滑。視線開始模糊,云翊那雪白的身影在切割水晶的淡藍劍罡光芒中漸漸變得朦朧、扭曲……
意識如同沉入溫暖的泥沼,緩緩下沉。攥著衣角的手指無力地松開。就在她即將徹底陷入沉睡的剎那!
異變陡生!
沒有任何預兆!
凌笑笑垂落在額前的一縷柔軟黑發,發梢末端,極其突兀地冒出了一點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火星!
那火星呈現出一種極其晦暗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黑”!邊緣跳躍著一圈極其微弱的、幾乎透明的慘白焰芒!
正是她之前指尖冒出的那種湮滅黑炎!
火星極小,如同黑夜中一只微弱的螢火蟲,但出現得極其詭異!仿佛是她沉睡中無意識散溢出的一絲微弱魔氣,在靈魂不穩的狀態下發生了極其微小的失控!
火星跳躍著,無聲無息地點燃了那縷柔軟的發絲!
嗤……
一聲微弱到極致、如同灰燼崩落的輕響。
那縷發絲在接觸到黑炎火星的瞬間,連一絲青煙都沒來得及冒出,就直接化為了一小撮極其細微的、沒有任何溫度的……黑色灰燼!徹底湮滅!
發絲燃燒湮滅的過程極其迅速且無聲,仿佛只是光線的一次輕微扭曲。
然而!
就在那縷發絲湮滅的瞬間!
一直背對著她、專注于用劍罡切割重塑穹頂壁飾碎片的云翊,握在腰間劍鞘上的右手食指,極其細微、卻極其迅速地……向上彈動了一下!
幅度極小,快如閃電!
嗡!
一聲低沉內斂的劍鳴!
那柄被他握在右手中的、古樸無華的深色劍鞘末端,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淡藍色劍氣,如同蟄伏的冰龍驟然驚醒,脫離劍鞘激射而出!
劍氣細如牛毛,長度不足三寸!速度快到超出了視覺捕捉的極限!在空中只留下一道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藍色光線軌跡!
目標——凌笑笑額前那縷正在湮滅的發絲!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針尖刺破水泡的聲響。
那道凝練至極的淡藍色劍氣,精準無比地、分毫不差地刺中了那縷發絲湮滅的核心——那一點剛剛燃起、尚未擴散的晦暗黑炎火星!
沒有爆炸!沒有沖擊!
那點蘊含著湮滅力量的黑炎火星,在被淡藍色劍氣刺中的瞬間,如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液態氮中,瞬間凝固!凍結!然后……無聲無息地崩解、消散!
化作了一縷幾乎看不見的、極其細微的黑色冰塵,消散在空氣之中。
整個過程,發生在她額前不足一寸的距離!快得如同幻覺!
凌笑笑對此毫無所覺。她只是在那股極度微弱、冰冷刺髓的劍氣近距離掠過額前皮膚時,在睡夢中無意識地蹙了蹙眉,發出一聲含糊的夢囈,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一絲突如其來的寒意,下意識地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了一些,在冰冷的骨桌旁沉沉睡去。
云翊依舊背對著她,保持著抬指切割水晶的姿勢。指尖的淡藍色劍罡穩定地流淌著。
仿佛剛才那道驚鴻一現、精準到毫巔的劍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錯覺。
只有他那雙如同寒潭深淵般的眼眸深處,在劍氣湮滅火星的瞬間,掠過一絲極其隱晦、如同冰川裂隙般難以察覺的……波動?那波動中蘊含的意味復雜難明,有冰冷的審視,有一閃而逝的疑惑,甚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凝滯?
大殿恢復了死寂。只有切割晶石的嗤嗤聲,如同冰蠶噬葉,在空曠冰冷的空間里低回。破碎的幽綠光芒下,蜷縮沉睡的少女額前,那縷被湮滅的發絲處,只剩下一點極其微小的、焦黑的斷口,無聲地訴說著方才那驚心動魄又轉瞬即逝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