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微,我同專業的同學。第一次見她是在運動會。
那日天氣正好,金燦燦的陽光灑下來,為她周身鍍上一圈淡金色光暈,連發絲邊緣席位的絨毛也清晰可見,那一刻“女神”這個詞便具象化了。我看呆了。她那沉靜的姿態,仿佛給喧鬧的塵世按下了暫停鍵,整個世界都在安靜地呼吸著,時間也屏息凝神,但我分明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猛烈跳動著。
我發覺自己已不自覺地在原地看了她十分鐘,周圍人群熙熙攘攘的,不斷有人路過,卻干擾不了我萬分。我的目光始終被她牽引著——看她微微顫動的睫毛,看她劃動手機屏幕指尖的弧度,看她唇邊悄然浮起又悄然隱去的笑意。
當她的氣息偶然經過我身旁時,空氣里便浮起一陣淡而清冽的草木香,周圍的花草突然像被賦予了生命般,開始在我眼前旋轉、跳躍、舞蹈起來。我拼命想按住那些躁動不安的生靈,可它們早已不再聽命于我,猶如一群掙脫束縛的精靈,紛紛揚揚地跳向虛空之中。
她周身似乎散發出一種清澈的暖意,那暖意柔柔地拂過我的手臂,我竟覺得被拂過的地方微微發燙,像被無形的陽光溫柔地熨過。
我喉嚨深處微微發干,想呼喚的沖動如潮汐般涌起,又無聲地退去,哽在生命必經的通道上。
秋雨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瞬間澆滅了操場上的喧騰熱浪。方才還震耳欲聾的加油吶喊,被一片倉皇躲避的腳步聲和雨點擊打塑膠跑道、看臺頂棚的噼啪聲所取代。我坐在那,像一個忠誠的守夜人,守護著一個只有我自己知曉的秘密,守護著“見”過明微之后,內心那片被她的光芒短暫照亮、又因她的離去而顯得更加幽深遼闊的荒原。
塑料座椅冰涼,雨水被風裹挾著,斜斜地掃進來,打濕了褲腳,帶來一陣瑟縮的寒意。混亂的人群像退潮般涌向看臺遮蔽處,色彩斑斕的雨傘次第綻開,如同水面上突然冒出的巨大蘑菇。
雨絲打在地面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將景象暈染得更加柔和、更加不真實。光線變得更加朦朧,塵埃在光柱里緩緩沉降,像一場無聲的微型雪崩。這濕漉漉的午后,時間似乎被拉得更長,更粘稠。
我又一次抬起頭,視線投向那個位置。空著。
一種熟悉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漫過腳踝,緩緩向上攀升。但這一次,失落中竟夾雜著一絲奇異的滿足——就在剛才,我“見”到了她。如此真切,如此完整。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她劃動手機屏幕指尖的弧度、她唇邊悄然浮起又悄然隱去的笑意、她走過時空氣里殘留的溫度與氣息……所有的細節,都像被精心拓印的版畫,清晰地刻錄在我的感官深處。這“見”,便是我此刻唯一的擁有,也是唯一的救贖。
下一次“見”她,會在何時?這個念頭,像雨滴落入心湖,漾開一圈圈帶著苦澀甜味的漣漪。我等待著。
等待著,下一次光降臨,下一次心跳失序,下一次無聲的喧囂淹沒這寂靜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