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意把素描本抱在胸前，站在倉庫門口看著蕭景然的背影遠去，心跳還沒緩下來。她低頭看著那滴墨點，像顆星子落在紙頁上，忽然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
風卷著幾片干枯的樹葉掠過腳邊，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她就帶著圖紙去了趙嬸介紹的紡織廠。
這廠子雖然不大，但勝在設備齊全、工人經驗豐富。她心里盤算著先從旗袍改良入手，做出幾個樣板，再找渠道試水。只要第一波賣得好，后面就能滾雪球似的鋪開。
“同志，我來找王廠長。”她在傳達室登記時說道。
“你找我們廠長干嘛？”門衛大爺一邊寫一邊問。
“談合作。”她笑得燦爛。
大爺手里的筆頓了一下，“你是哪個單位的？”
“個體戶。”她說得理直氣壯。
大爺抬頭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只讓她在會客區等著。
她坐在塑料椅上，膝蓋上的圖紙被風吹得嘩啦作響。她伸手壓住一角，目光掃過墻上的標語：“勞動光榮，生產為國”。
她輕輕一笑，心想，等我的衣服上了街，大家就知道什么叫“時尚為國”了。
“哎喲，這不是昨天那個穿靴子走路咚咚響的小姑娘嘛？”一個聲音從樓梯口傳來。
她抬頭一看，正是王廠長，四十來歲，圓臉短發，手里夾著根煙。
“王廠長好。”她起身打招呼。
“你是……”他上下打量她，“趙嬸介紹來的？”
“是。”她點頭，“我想和廠里合作，做一批新式服裝。”
“新式服裝？”王廠長挑眉，“你說說看，什么式？”
“就是傳統旗袍的現代改良款。”她把圖紙展開給他看，“您看這個設計，剪裁更貼身，顏色也可以多樣化，適合日常穿著。”
王廠長接過圖紙，翻了幾頁，眉頭越皺越緊。
“這畫得倒是挺精細啊。”他說，“不過現在市面上還是藍灰黑三色走俏，你這紅的綠的紫的，誰敢穿？”
“潮流總會變的。”她笑著解釋，“您看年輕人現在已經開始嘗試不一樣了，咱們要是能搶先一步，肯定能打開市場。”
王廠長抽完最后一口煙，把煙頭按滅在桌上：“想法不錯，但要跟我廠子合作，不是光靠幾張圖紙就行的。”
“我知道流程復雜。”她點點頭，“我可以簽合同，付定金，第一批訂單也不大，只要廠里愿意試一試。”
“我說的不是這些。”他慢悠悠地說，“你們這種個體戶，沒有背景、沒人擔保，萬一出了問題，誰負責？”
“我可以找人擔保。”她立刻接話。
“找誰？”他嗤笑一聲，“趙嬸？她連個正式編制都沒有，哪有資格擔保？”
云知意咬了咬嘴唇：“那廠長您說，怎么才肯答應？”
王廠長往椅子上一靠，翹起二郎腿，語氣意味深長：“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拿出兩萬塊的誠意金，我就安排試產。”
“兩萬？”她瞪大眼，“這太離譜了吧！”
“離不離譜，我說了算。”他瞇著眼，“你要是拿不出，就別浪費我時間。”
云知意攥緊拳頭，心知這是故意刁難。但她不能退縮，不然這一行就算白來了。
“廠長，能不能少一點？我先做小批量，等市場反饋好了，再追加投資。”
“不行。”他一口回絕，“要么兩萬，要么走人。”
她站在原地，腦子飛快轉著。眼下確實拿不出這筆錢，趙嬸也不可能借這么多，難道就這樣放棄？
“廠長。”她強忍著怒火，“我是來談合作的，不是來送錢的。”
“合作也得分輕重。”他冷笑，“你以為我這廠子是你家后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王廠長，軍區的訂單，今天必須確認樣衣規格。”一個低沉卻帶著威嚴的聲音響起。
云知意猛地回頭——是蕭景然。
他今天又穿回了軍裝，肩線筆直，步伐穩健，進門后直接走到桌前，將一份文件放在王廠長面前。
“軍需部要求這批冬訓服采用新型面料，工藝標準不得低于一級。”他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你們廠子上次交貨質量不過關，已經引起首長注意。”
王廠長臉色變了變，趕緊放下翹著的腿，站起身：“蕭營長，我們一定保質保量完成任務。”
“很好。”蕭景然點點頭，然后轉頭看向云知意，“你剛才說什么合作？”
“呃……”她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我想讓廠里幫我試制一批新式服裝，但廠長要兩萬誠意金。”
“哦？”蕭景然看向王廠長，“多少錢？”
“兩萬。”王廠長答得理直氣壯。
“有什么不合適？”蕭景然反問，“你們廠子不是一直缺訂單嗎？”
“可這女同志的設計……”
“你不會做？”蕭景然挑眉，“那就換一家。”
王廠長額頭冒汗，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們會做，當然會做。”
“那就這么定了。”蕭景然說完，又轉向云知意，“你可以開始準備樣品了。”
云知意一時激動得說不出話，只能連連點頭。
走出廠門后，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你早上出門的時候，我看你抱著圖紙，方向是城東。”他一邊走一邊說，“猜你也跑不遠。”
“所以你就……跟來了？”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碰巧路過。”他嘴角微揚，“順手幫個忙。”
“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的？”她狐疑地盯著他。
“你覺得呢？”他反問。
她哼了一聲：“神神秘秘的。”
兩人走在街上，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樹影斑駁，風有些涼，但心里卻暖洋洋的。
“對了，”他忽然開口，“你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先做出五套樣品，找幾個熟人試穿，看看效果。”她認真回答，“如果反響好，就盡快投入小批量生產。”
“需要資金嗎？”他問。
“暫時不需要。”她搖頭，“我能撐一陣子。”
他看了她一眼，沒再多說什么。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腳步，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一個戰友的聯系方式，他在外貿公司，或許能幫你打通銷售渠道。”
她接過名片，上面寫著“林風廣告策劃”。
“這名字聽著像個文青。”她笑。
“是個詩人。”蕭景然點頭，“不過最近改行搞廣告了。”
“那你認識他？”她好奇。
“他救過我一次命。”他語氣平靜，“所以欠他一個人情。”
“那你這次幫我，是不是也算還他人情？”她眨眨眼。
他看了她一眼，嘴角難得露出笑意：“算是吧。”
她咧嘴一笑：“那我可得好好記住這個名字。”
他們一路走到路口，天已經泛黃，街邊小攤飄來烤紅薯的香味。
“我走了。”她揮揮手。
“等等。”他叫住她，“你那個靴子，真的太吵了。”
“我知道。”她調皮地眨眨眼，“但我喜歡。”
他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去。
云知意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忽然覺得胸口涌起一股熱流。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名片，又摸了摸懷里的圖紙，嘴角微微上揚。
“星星雖小，也能照亮夜空。”
她邁步向前，步伐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