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線穿透昂貴的絲絨窗簾,溫柔地灑在霍辛年蒼白卻輪廓深邃的臉上。那濃密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如同蝶翼初醒。緊接著,沉重的眼皮緩緩掀開,露出底下那雙深潭般幽邃、此刻卻帶著久睡初醒迷茫的眼眸。
視線模糊晃動,最終聚焦在床邊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上。
霍辛年心頭猛地一跳,那是“霍南”沒錯,一模一樣的五官輪廓,像從他模子里刻出來的。可那雙眼睛……霍辛年記憶中的霍南,眼神總是沉寂的,帶著孩童不該有的疏離與防備。可此刻趴在他床邊,托著腮幫子看他的孩子,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里面跳躍著純粹的好奇,甚至還有一絲……頑劣?
“爸爸?”沈易見他睜眼,立刻按照弟弟描述的“霍南式”表情管理,努力抿平嘴角,壓下那份見到“活爹”的新奇,試圖擠出一點霍南慣有的冷淡。可惜,那雙過于靈動的眼睛出賣了他,里面閃爍的光芒,絕非霍南所有。
“辛年!我的辛年啊!你終于醒了!”霍老太太的哭嚎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猛地撲到床邊,幾乎要將沈易擠開。她枯瘦的手緊緊抓住霍辛年的手腕,眼淚洶涌,“佛祖保佑!菩薩顯靈!都是薇薇的誠心感動了神醫啊!”
白薇薇適時地擠到床邊,臉上是精心演練過無數遍的、混合著激動、擔憂和深情的表情,眼圈恰到好處地泛紅。“辛年,”她聲音哽咽,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抖,伸手想去撫他的臉,“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嚇死我了……”
霍辛年幾乎是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本能地向后微微一仰,避開了那份親昵。
“我沒事。”他開口,聲音嘶啞干澀得厲害。他禮節性地對白薇薇微微頷首,眼神卻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審視的疏離,“辛苦你了。”這感謝,空洞得沒有一絲溫度,如同對著一個盡職盡責的護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床邊那個努力板著臉的小家伙身上。疑云在心底無聲地彌漫開來。
“南南,”霍辛年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沈易,“爸爸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那個藍色的木頭鴨子。”他聲音放得很緩,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卻字字清晰,“去年你生日,它掉進噴泉池里,你哭了好久……后來,爸爸把它藏在哪里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易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不知道什么鴨子!他大腦飛速運轉,根據“霍南”孤僻的性格特點推測——玩具壞了就丟掉唄?或者……被保姆收起來了?他小眉頭皺起,努力模仿霍南的冷漠腔調,帶著點不耐煩:“那個舊鴨子?臟兮兮的,早就讓傭人扔了。”
話音落下,霍辛年深不見底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病房里落針可聞。
霍老太太不明所以,只當孫子任性,剛想開口圓場,霍辛年低沉沙啞的聲音已經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是嗎?可我記得……是爸爸把它洗干凈,悄悄放回了你床頭柜最下面的抽屜里。”
沈易后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糟了!中計了!這便宜老爹在詐他!他反應極快,小臉繃得更緊,硬著頭皮補救:“哦,可能吧,我忘了。”語氣生硬,試圖用不耐煩掩飾慌亂。
霍辛年沒有再追問。他只是深深地看了“霍南”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包含了震驚、困惑,還有一絲冰冷的探究。隨即,他疲憊地合上眼,仿佛剛才那番對話已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辛年剛醒,需要休息,都先出去吧。”他閉著眼,聲音疲憊卻不容置疑。
霍老太太和白薇薇不敢違逆,只得帶著滿腹心思退了出去。沈易如蒙大赦,邁著小短腿就想溜,卻被霍辛年叫住。
“南南,”他依舊閉著眼,聲音低沉,“你留下。”
沈易腳步一僵,心里哀嚎一聲,只能磨磨蹭蹭地挪回床邊的小凳子坐下,小腦袋耷拉著,心里盤算著怎么應付這個精明的“爹”。
霍辛年沒有再說話,仿佛真的沉沉睡去。病房里只剩下儀器規律的滴滴聲和兩人細微的呼吸。沈易坐立不安,目光在病房里逡巡,最后落在床頭柜霍辛年那塊價值不菲的腕表上。純粹是手癢加技術宅的毛病,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想拿過來研究一下里面的構造。指尖剛碰到冰冷的表帶,一只蒼白卻異常有力的大手猛地覆了上來,精準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沈易嚇得差點跳起來!
霍辛年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絲毫睡意,只有洞察一切的銳利和冰冷刺骨的審視。他沒有說話,只是這樣沉沉地看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不屬于“霍南”的部分。沈易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完了,露餡了!媽咪救命啊!
——
市人民醫院,特護病房外的走廊盡頭,彌漫著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氣息。沈悅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陽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道清冷的光暈。她剛剛結束與主治醫生的長談,姑姑沈芳腦部的情況比她預想的更糟,舊傷疊加新創,如同埋藏的炸彈。她必須爭分奪秒。
手機在掌心震動,屏幕上是林木發來的加密信息:「師姐,霍辛年已醒,按方處理,恢復期需靜養。另:易崽在霍家……有點‘活潑’。」后面跟著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沈悅指尖劃過屏幕,回復簡潔:「收到,護好他。」
三天之期,轉瞬即至。
沈家別墅那扇曾象征富貴榮華的雕花大門,此刻在沈悅眼中,只余下貪婪腐朽的氣息。她身后站著三名西裝革履、神情肅穆的律師,以及一隊訓練有素、面無表情的安保人員。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
門鈴被按響,如同喪鐘。
門內,趙麗的尖叫聲刺破空氣:“誰啊!催命啊!”門被猛地拉開,趙麗那張因憤怒和長期算計而刻薄的臉在看清門外陣仗的瞬間,血色盡褪,扭曲成驚懼的慘白。
沈悅一步踏入,高跟鞋敲擊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冰冷的回響。她甚至沒看趙麗一眼,目光直接鎖定客廳沙發上強作鎮定的沈川。
“三天到了,叔叔。”沈悅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整個空間,帶著凍結一切的寒意,“看來,你們選擇讓我‘請’你們走。”
“沈悅!你……你這是私闖民宅!搶劫!我要報警!”沈川猛地站起,色厲內荏地咆哮,手指哆嗦地指著她,又指向那些安保,“滾!都給我滾出去!”
沈悅唇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眼神銳利如刀:“報警?需要我幫你撥110嗎?正好讓警察看看,是誰非法侵占他人財產多年。”她身后的首席律師適時上前一步,沉穩地打開公文包,將一疊厚厚的文件“啪”地一聲拍在沈川面前的茶幾上。房產證上沈悅的名字清晰刺目,旁邊是蓋著鮮紅印章的法院強制執行令。
“沈先生,趙女士,”律師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宣讀判決,“根據生效法律文書,這棟房產及其附屬物品的所有權,明確歸屬沈悅小姐。你們非法占有他人財產的行為已構成侵權。限你們一小時內,攜帶個人物品離開。否則,我們將依法強制執行。”
“放屁!這房子是我們的!公司也是我們的!你休想拿走!”趙麗徹底瘋了,哭嚎著撲上來,長長的指甲直抓沈悅的臉,“賤人!你怎么不去死!五年前就該燒死你!”
安保人員反應迅捷,如同兩堵移動的墻,瞬間隔開了撒潑的趙麗。她撲了個空,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精心打理的頭發散亂如瘋婦,昂貴的絲綢睡衣沾滿灰塵,毫無形象地捶地哭罵:“沒天理啊!強盜啊!沈家的列祖列宗睜眼看看啊!”
沈川看著這一切,身體晃了晃,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頹然跌坐回沙發,臉色灰敗如紙。他精心維持了五年的富貴幻夢,被沈悅輕描淡寫的一擊,徹底戳得粉碎。
安保人員雷厲風行。一個個屬于沈川夫婦的行李箱被面無表情地拎出房間,粗暴地扔在門外的草坪上。趙麗珍藏的珠寶首飾盒被不小心碰翻,珍珠項鏈、鉆石戒指滾落一地,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而諷刺的光芒。鄰居的窗戶后,影影綽綽地晃動著窺探的人影和壓抑的議論聲。
沈川癱在沙發里,眼神空洞。趙麗被安保牢牢制住,一小時后,別墅恢復死寂,只剩下滿地狼藉,無聲地控訴著剛才的混亂與狼狽。
沈悅站在空曠、重新變得熟悉又陌生的大廳中央,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微塵。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這里,終于回來了。
但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