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的臉色有些難看。

　　她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詢問，又或者是自討沒趣。

　　裴玄先開了口：“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阿蠻怔愣一瞬，好一會才想明白：“是乞巧節(jié)？”

　　裴玄道：“你們魏宮的女子如何過乞巧？”

　　“魏國女子會拾了新槐葉，替心上人縫個巧囊。”

　　“還有呢？”

　　阿蠻咬唇，道：“燃星燈祭河。”

　　答完，阿蠻便明白了，原來姜柔是約了裴玄放荷燈。

　　那人輕笑：“原來如此。那你可想去？”

　　阿蠻點(diǎn)點(diǎn)頭，旋即又搖頭。

　　“既然是公主與公子相約，奴還是不去了。”她攥著裙角，將頭垂得更低。

　　裴玄沒有堅持，只道是：“孤去接公主時，順路送你回扶風(fēng)殿。你定是想她們了。”

　　他替她將碎發(fā)捋到耳后，動作輕柔，偏生眼底沒半分暖意。

　　王青蓋車緩緩?fù)Ｔ诜鲲L(fēng)的朱漆門口，阿蠻跟著裴玄下了車，走進(jìn)了扶風(fēng)。

　　裴玄看著姜柔蒼白的臉色，關(guān)心道：“公主面色不好，要不還是算了。”

　　“咳……咳咳……”

　　姜柔咳嗽幾聲，卻擺著手。忽見裴玄身后跟著的阿蠻。

　　“公子，這是我來燕國的第一個乞巧節(jié)，你就陪我放花燈吧。何況，太醫(yī)說了，說我沾些煙火氣好。”

　　裴玄若有所思，沒有應(yīng)承。

　　姜柔的病容染著嬌嗔：“去年我病著沒在魏國放花燈，是一大憾事。今年再錯過可要等明年了。我這身子，也不知能不能等到明年了……”

　　她探出頭，看向阿蠻：“阿蠻，你替我勸勸公子。”

　　阿蠻緊緊攥著素紗襦裙：“公子……是擔(dān)心公主的安危。”

　　姜柔假意生氣，嗔怪地跺腳：“公子，你就答應(yīng)嘛，我保證，我若是半點(diǎn)不適，立刻打道回府！再說了，阿蠻也從未放過荷燈，她定是也想去玩的。阿蠻，你說是不是呀？”

　　阿蠻垂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不敢多語。

　　裴玄“嗯”了聲，算是應(yīng)了姜柔的話。

　　他的視線掠過阿蠻，晦暗不明。

　　姜柔聽聞高興不已，轉(zhuǎn)眼已挽住阿蠻的胳膊：“阿蠻，你快替我選衣服，為我梳妝。”

　　裴玄嘴角微微上揚(yáng)，看著姜柔難得高興，此刻雀躍得像個孩子，一路拖著阿蠻往屋里走，阿蠻被拽得踉蹌兩步。

　　姜柔命阿亞取來兩套華服，在身前比劃著：“阿蠻你說這件水藍(lán)色和木槿色，哪個好？”

　　阿蠻望她眼下青影：“木槿色襯氣色。公主穿定能驚艷四座。”

　　姜柔撫衣輕笑，撩起她鬢發(fā)，一瞬間，她瞳孔驟縮。

　　阿蠻頸側(cè)有枚指節(jié)狀紅痕。

　　她一直覺得對裴玄，談不上愛，不過是兩國聯(lián)姻，可此刻心里卻又一陣酸楚。

　　鬼使神差地，姜柔偏生選了另一件：“可我喜歡這件。”

　　阿蠻便順著道：“公主天生麗質(zhì)，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你當(dāng)真這樣想？”

　　阿蠻點(diǎn)頭，真誠地看向姜柔：“奴婢所言句句屬實(shí)。”

　　姜柔的神色這才緩和一些，“既然本宮帶你一塊去，你也換身衣裳吧。”

　　“公主不用了，奴婢的衣裙挺好的。”

　　阿蠻沒有說謊，她在東宮的服侍的確比她這些年在魏宮的都要好，她本就不在乎這些的。

　　“讓你換你就換，省的公子覺得我委屈了你。”

　　阿蠻怔愣住了，她似乎感受到姜柔不悅。

　　“公主，奴婢哪里做錯了？”

　　姜柔只是自己生氣，可又無法怪罪阿蠻，這一切都是她讓阿蠻做的，她怪自己只能生悶氣。

　　“沒有。我讓你試試這件木槿色的。”

　　阿蠻不敢忤逆她，捧著衣服要去換，卻被姜柔喊住：“就在這里換。”

　　阿蠻緊咬下唇，一種可恥的羞辱感涌上。

　　她顫抖的手指放在盤口上，緩緩解開，素紗中衣滑落肩頭。

　　一件，一件地脫下。

　　姜柔斜倚在妝臺邊，那道銳利的目光順著她裸露的脊背往下碾。

　　帶著審視，帶著打量。

　　阿蠻的皮膚，白皙，細(xì)膩。

　　點(diǎn)點(diǎn)紅梅在她身上分外醒目，姜柔的手指不自覺攥成拳。

　　她心中更生出幾分嫉妒。

　　阿蠻垂首，烏發(fā)如瀑傾瀉遮掩春光，偏生那截腰肢不盈一握。

　　她換上木槿色襦裙，哪里像個卑微奴婢，分明是從畫里走出來的貴女。

　　銅鏡中映出兩人身影，姜柔攥著玉梳的手青筋畢現(xiàn)，而阿蠻正低頭系著裙帶，背后那顆淡褐朱砂痣隨著動作輕輕顫動。

　　說實(shí)話，姜柔有些后悔。

　　當(dāng)初不該聽她母后的話，早知這丫頭藏著這般勾人的本錢，當(dāng)初怎該選她？

　　倒不如用粗笨的阿亞，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看得人眼刺心更刺。

　　姜柔繞著阿蠻轉(zhuǎn)了半圈：“這襦裙倒是襯你。就穿這個吧。”

　　“咚咚咚。”

　　叩門聲恰在此時響起。

　　阿蠻轉(zhuǎn)身開門，烏發(fā)松松挽著，竟比平日多了幾分怯生生的秾艷。

　　門外的裴玄，喉結(jié)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公子……”

　　姜柔聽到裴玄來了，走上前來，“公子，你快看看，我這身衣衫如何？是阿蠻替我選的。”

　　裴玄微微一笑，“公主今日格外好看。”

　　姜柔臉頰霎時漫上紅暈。

　　她瞥見門邊的阿蠻，聲音帶著刻意的輕快，“果然是人靠衣裝，公子可覺得阿蠻穿著裙子好看？”

　　“自然不及公主。”

　　姜柔嬌羞地嗔怒：“公子慣會哄人開心。我瞧著阿蠻就好看。”

　　阿蠻忙跪著：“公主，這衣服太貴重了，奴……奴不習(xí)慣穿。奴還是換回自己的衣衫吧。”

　　姜柔心中自然是不想阿蠻搶她風(fēng)頭的，她假裝惋惜道：“哎呀，阿蠻，這衣服多稱你啊，你怎么就不愿穿呢！”

　　她嘆了口氣，繼續(xù)道：“罷了，罷了，再說就是我強(qiáng)人所難了。那你去換了吧……”

　　阿蠻拿起自己的衣衫，疾步離開了屋子，去隔壁空房更衣。

　　待她換回了自己的那套素色襦裙跑出角門，裴玄已扶著姜柔上了馬車。

　　阿蠻聽見他溫聲叮囑：“外頭風(fēng)大，把孤的大氅披上。”

　　姜柔嬌羞的應(yīng)答，“多謝公子。”

　　“走吧。”裴玄掀簾的動作頓了頓，目光掠過阿蠻，沒有半分停留。

　　阿蠻垂眸，心中卻有著說不出的情緒。

　　夜風(fēng)卷桂花香，阿蠻倚靠在車壁，掀開車簾，遠(yuǎn)處畫舫備燈，河燈如流螢。

　　可這漫天燈火，再無我棲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