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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暈血昏迷過去的瞬間,我看到謝祁幾乎在同一瞬,噴涌出一口鮮血來。
人人都道謝小侯爺對發妻情深甚篤,只有我知道,那是他的陽壽在被我借走。
可當我醒來,覷見的就是謝祁一張蒼白的臉。
他愧疚難當,“阿音,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了身孕……你小產了,昏迷了一天一夜,孩子,以后總會再有的。”
我無比絕望地看向房梁,一滴清淚從腮邊滑落,聽到自己一字一句說:
“謝祁,我們和離吧。”
“我當初上山求藥救你一命,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已經欠我兩條命,就放我走吧。”
謝祁怔了一下,只當沒聽見。
“你早就知道自己有身孕了,那為何絮絮端給你蟹粉時,你沒有說?”
他端來一碗濃稠的藥汁,輕輕攪動著,“太醫說,這藥最能驅邪安神……我加了蜂蜜調制,已經不苦了。”
可這世上有很多苦,是沒法用甜來中和的。
我咬緊下唇,“你還是不信我,覺得我是故意賭氣,陷害柳絮絮,對不對?”
“夫人乖乖喝藥,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像從前一樣。”
謝祁將吹涼的藥汁送到我嘴邊,聲聲誘哄。
似乎只要我喝下了這藥,他就能自欺欺人,得到那個從前對他溫柔小意的夫人。
“你以為,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我抬手將他舉起的那勺藥打翻,赭石色的藥湯灑在了他的衣袍上,登時變得臟污不堪。
這件衣裳我未曾見過,大抵是柳絮絮給他的。
“你什么時候都在護著她,所有罪過都扣在我頭上,我在你心目中,原已經如此不堪。”
謝祁隱忍著怒氣,眼睫微微顫抖,握緊了拳頭。
他是清貴端方的侯爺,從無人敢對他這般無禮。
“阿音,不要逼我,我已經讓步太多。”
下一瞬,他竟紅著眼捏起我的下頜,將那剩余大半碗熱燙的藥汁,盡數灌進了我嘴里。
我被嗆得咳嗽起來,用僅剩的力氣冷冷凝視著他。
“謝祁……別再與我相互折磨了,沒用的。”
“夠了!無論如何,你永遠都是侯府夫人,我也不會有什么平妻!和離這種事,我不想再聽到第二遍!”
謝祁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出,不出所料,他去了柳絮絮房中。
翌日,我收拾好行李準備坐上馬車時,謝祁卻衣衫不整地沖了出來。
他急急拉住我,“夫人要干什么去?”
我平靜道,“許久未見母親,我要回娘家探親。”
柳絮絮輕咳了一聲,向上拉了拉半掩的香肩。
“姐姐就別和侯爺賭氣了。待我生下孩子,就讓他認姐姐做嫡母,姐姐就當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可好?”
我沒有理會她,轉身就要上馬車。
謝祁在冷的晨風里忽然一把將我抱住,壓低了聲音。
“三日后,我去接夫人回府。我們還和以前一樣過日子,我發誓,除了絮絮再也不會有第三人,好嗎?”
“好。”這一次,我淡笑著答應。
因為我們不會再有以后了。我在心里說。
他為我披上披風,目光深摯,“相信我,阿音,我們還會有屬于我們的孩子的。”
我出城的時候已是黑夜,煙花在穹頂炸開,映照了一整片天幕。
而我再也沒有回頭。
忽然,在密林深處竄出來一幫劫匪,刀鋒刺穿了我的車轎。
為首的人森冷一笑。
“聽說你是陰煞之血可以治頑疾,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刀刃的寒光閃過,我眼前是一片破碎的血紅。
傳言那一夜,侯府夫人在外出探親的路上,被強盜搶劫,尸骨無存。
我中刀遇刺的瞬間,回眸望去。
草叢間一個身影明顯晃了晃。是謝祁派來跟蹤我的人。
隨著春枝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她與我雙雙倒在了血泊中。
那盯梢的,在目睹“慘劇”后,急著回去復命了。
待到那盯梢離開,我和春枝才緩緩睜開了眼睛,艱難地支撐著坐起。
“小姐……”
春枝臉上糊滿了暗紅腥甜的血漿,憂心忡忡道。
“剛才奴婢演的像嗎?侯爺的人會不會看出來是假的?”
暗紅的液體順著她的下巴滴落,我忍痛伸手,擦去她額角沾染的“血跡”。
掌中黏膩的不是真血,而是提前備下的、混合了蜂蜜與禽畜血漿的偽裝物,足以以假亂真。
我摸了摸她的發頂,“你演的極好,我們可以南下游山玩水去了。”
我給扮演劫匪的幾人結算了工錢,便抵達了風陵渡口。
臨江侯位高權重,手眼通天,只有這樣假死,我才能徹底逃離謝祁。
我按了按心口,那道被匕首劃開,又很快愈合的疤痕還在隱隱發癢。
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感,卻如這開闊的江風一般,滌蕩濁穢。
再見了,謝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