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清晨的逃離
言洛心看著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她默默地把鋪好的床讓出來,又找出自己一條還算厚實的毛毯,放在躺椅旁邊。
“夜里可能會冷,這個……給你。”
她的聲音很低。
“謝謝。”
江其珩接過毛毯,指尖無意間觸碰到她微涼的指尖,兩人都像被燙到般迅速收回手。
狹小的空間里,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而緊繃。
兩個剛剛締結(jié)了最親密法律關(guān)系的陌生人,此刻卻要在這方寸之地共度一夜,中間隔著無法丈量的距離和滿心的混亂。
言洛心飛快地洗漱完畢,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默默地爬上了那張單人床,背對著他躺下,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tuán),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幼獸。
江其珩也簡單洗漱了一下,躺在了那張對他來說過于短小的躺椅上,長腿只能委屈地蜷縮著。他蓋著那條帶著淡淡馨香的毛毯,關(guān)掉了那盞唯一的臺燈。
黑暗瞬間吞噬了小屋。
只有窗外遠(yuǎn)處朦朧的路燈光暈,勉強(qiáng)勾勒出屋內(nèi)模糊的輪廓。
黑暗中,彼此的呼吸聲清晰可聞。一個清淺而小心,一個低沉而綿長。
江其珩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裂紋。
今天發(fā)生的一切,如同混亂的膠片在他腦海里飛速閃過:安瑾決絕的背影、言洛心淚眼中孤注一擲的瘋狂、那本鮮紅刺目的結(jié)婚證、這破舊卻意外溫暖的小屋、那桌安撫了他腸胃也觸動了他心弦的飯菜、還有那句“哄著自己好好吃飯”……
他以為今天是他人生中最灰暗、最失控的一天。
被拋棄,尊嚴(yán)掃地。可此刻躺在這張硌人的躺椅上,鼻尖縈繞著廉價毛毯和這老房子特有的混合氣味,聽著不遠(yuǎn)處床上那個女孩刻意放緩的呼吸……
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言喻的平靜感,竟奇異地壓過了那些憤怒和痛苦。
他側(cè)過頭,在黑暗中望向那張單人床模糊的輪廓。那個小小的身影,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一動不動。
“言洛心……”他無聲地在心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麻煩嗎?
是的,這絕對是個巨大的麻煩。
撿到寶?
黑暗中,江其珩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
或許,還不賴?
至少,這個“麻煩”,帶著人間的煙火氣和一種讓他陌生的、想要探究的溫暖。
他緩緩閉上眼睛,第一次在如此簡陋的環(huán)境里,陷入了沉睡。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在食物的熨帖和這份奇異的平靜中,終于松懈下來。窗外偶爾的聲響,此刻也成了安眠的白噪音。
而單人床上,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悄悄睜開了眼睛。
她聽著身后傳來的、均勻而沉穩(wěn)的呼吸聲,確認(rèn)他真的睡著了,才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面向他所在的方向。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而高大的輪廓。
今天的一切,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齊宇的拋棄,登記處的瘋狂,還有身邊這個從天而降的、神秘而危險的男人……她本該感到恐懼和后悔的。
可此刻,聽著他安穩(wěn)的呼吸,聞著空氣里還未完全散去的飯菜余香,心底那份巨大的空洞和恐慌,似乎……被什么東西,輕輕地、悄悄地填補(bǔ)了一點點。
她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不知道這段荒唐的婚姻將走向何方。
但至少今晚,在這個破舊卻屬于她的小小港灣里,她不是一個人。
言洛心輕輕吁出一口氣,像嘆息,又像是某種釋然。她重新閉上眼睛,這一次,意識也漸漸沉入了安穩(wěn)的黑暗。
清晨微涼的光線,透過窗戶上細(xì)小的裂紋,斑駁地灑在言洛心臉上。她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
意識回籠的瞬間,昨晚的混亂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齊宇的拋棄,登記處的瘋狂,那個叫江其珩的男人,還有這間破舊卻意外安穩(wěn)的一夜。她幾乎是立刻轉(zhuǎn)頭看向角落那張舊躺椅。
空了。
那張小小的躺椅上,她昨晚鋪好的床單被疊得整整齊齊,方方正正,放在躺椅中央。她借給他的那條厚毛毯,也被仔細(xì)地疊好,放在床單上面。旁邊椅子上,他昂貴的手工西裝外套也消失了。
整個屋子,除了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他的冷冽氣息,再無他存在過的痕跡。
言洛心坐起身,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隨即泛起一陣空落落的涼意。
果然……還是走了。
意料之中,不是嗎?那樣一個穿著考究、氣質(zhì)矜貴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屬于這破敗的角落。昨晚的“冷靜”提議,不過是他給自己留的體面退路罷了。沖動過后,理智回籠,誰愿意被綁在這樣一場荒唐的婚姻里?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壓下心頭那點不該有的失落。這樣也好,省去了許多尷尬和后續(xù)的麻煩。就當(dāng)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吧。
迅速洗漱完畢,言洛心換上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背上一個舊帆布包。今天是去學(xué)校搬離最后行李的日子,從此徹底告別學(xué)生身份。她鎖好那扇吱呀作響的舊門,沿著狹窄昏暗的樓道往下走。
清晨的老舊小區(qū)已經(jīng)蘇醒,空氣中彌漫著早點攤的油煙味和嘈雜的人聲。言洛心低著頭,快步穿過樓與樓之間狹窄的過道,只想盡快離開。
然而,就在她剛走到樓下那排雜亂停放的自行車旁時,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個身影正靠在一輛半新不舊的黑色轎車旁抽煙,微微發(fā)福的肚子,穿著件不太合身的Polo衫,頭發(fā)稀疏了不少,眉宇間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市儈和算計。
言大勇!
她的父親!
言洛心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縮回了剛邁出的腳步,迅速閃身躲進(jìn)旁邊單元門的陰影里。她屏住呼吸,心臟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幾乎要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