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大勇約定的地方是一家位于商業(yè)區(qū)、裝修看起來還算體面的中檔酒店餐廳。

　　言洛心走進略顯嘈雜的餐廳，一眼就看到了靠窗位置的言大勇。他旁邊，還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身材微胖，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深色西裝，頭發(fā)梳得油亮亮的，一張略顯浮腫的臉上嵌著一雙精光閃爍的小眼睛。

　　言洛心一出現(xiàn)，他那雙眼睛就像黏在了她身上，從她纖細的脖頸，到不施粉黛卻清麗動人的臉龐，再到包裹在亞麻裙下的窈窕身段……目光帶著毫不掩飾的驚艷、貪婪和一種令人極其不適的油膩感，仿佛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言洛心的心猛地一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瞬間攫住了她。

　　“洛心！這里這里！”言大勇看到她，立刻熱情地招手，臉上堆滿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著一股心虛和諂媚。

　　他連忙起身介紹：“王總，這就是我女兒洛心，大學(xué)生！剛畢業(yè)，可有文化了！洛心，快叫人，這是王總，爸爸的……好朋友，大老板！”

　　那位王總慢悠悠地站起身，伸出手，臉上擠出一個自以為風(fēng)度翩翩的笑容，目光卻依舊黏膩地停留在言洛心臉上：“言小姐，你好你好！鄙人王奎。早就聽老言說他有個天仙似的女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真是……清水出芙蓉！”

　　他的手伸在半空，等著言洛心去握。

　　言洛心強忍著胃里的翻騰，沒有伸手，只是冷淡地點了點頭：“王總。”

　　她拉開椅子坐下，刻意與那個王總隔開一個位置。

　　王德發(fā)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被更濃的興趣取代。

　　他收回手，坐了下來，拿起菜單，裝模作樣地翻看著：“言小姐喜歡吃什么？別客氣，今天我做東！老言啊，你這閨女，不僅人漂亮，還很有性格嘛！哈哈！”

　　他點了幾道價格不菲的招牌菜，又要了一瓶看起來就很貴的紅酒。

　　言洛心心中的警鈴大作。這根本不是看合同的氣氛！她看向言大勇，眼神冰冷帶著質(zhì)問。

　　言大勇被她看得有些發(fā)毛，連忙湊過來，壓低聲音哄道：“洛心，別急別急，咱們慢慢談。王總是個大忙人，難得抽出時間。待會咱們邊吃邊聊，氣氛好了，你幫爸爸好好看看合同，啊？”

　　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討好的急切，“就幫爸爸這一次，就這一次！”

　　侍者開始上菜，精致的菜肴擺滿了桌子。王奎親自給言洛心倒了一杯紅酒，紅色的液體在高腳杯里晃蕩，映著他那張油膩而貪婪的笑臉。

　　“言小姐，初次見面，薄酒一杯，不成敬意。”王奎舉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言洛心看著那杯紅酒，又看看一臉急切的言大勇和眼神黏膩的王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了全身。她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這頓飯……恐怕沒那么簡單。

　　“閨女，走了這一路，渴了吧？喝點東西，王老板特意點的，好喝著呢！”

　　言大勇的聲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親昵，試圖蓋過言洛心周身散發(fā)的冷意。

　　言洛心眼皮都沒抬，纖細但帶著不容置疑力道的手穩(wěn)穩(wěn)格開那杯渾濁的液體。

　　她的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隨即，她從身側(cè)那只容量不小的通勤包里，利索地掏出一個純白色的磨砂保溫杯，杯身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只有長期使用留下的細微劃痕，透著主人日常的謹慎。

　　“不用。”

　　她的聲音清凌凌的，像碎冰砸在瓷磚上，瞬間凍住了言大勇臉上那層浮夸的笑意，“習(xí)慣喝自己的。”

　　保溫杯旋蓋被擰開，發(fā)出輕微的“咔噠”聲。

　　她仰頭喝了一小口溫?zé)岬陌姿瑒幼髯匀涣鲿常路疬@方寸餐桌之外令人窒息的算計都不存在。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清醒的慰藉，也無聲地筑起一道透明的墻。

　　桌對面，王奎那雙渾濁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偽裝的耐心徹底消失了。

　　他本就陰沉的臉像是刷了一層黑漆，嘴角向下耷拉著，松弛的面皮微微抽動了一下，泄露出被冒犯的惱怒。

　　他精心準備的“加料”飲料，被這丫頭片子像掃垃圾一樣擋開了。他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股濁氣，粗短的手指煩躁地在油膩的桌面上敲了幾下，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

　　言大勇臉上的肌肉明顯僵了一下，但老油條的本能讓他迅速調(diào)整過來，那笑容反而扯得更開，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露出一口被劣質(zhì)煙草熏黃的牙。

　　他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夸張的、被誤解的委屈：

　　“哎喲，我的親閨女哎！你這……你這防誰呢？連親爸爸都防啊？你看看，這大庭廣眾的，人來人往，燈這么亮，爸爸還能害你不成？爸爸就是想讓你嘗嘗好東西嘛！”

　　他唾沫星子幾乎要噴到言洛心臉上，那股混合著煙酒和口臭的氣息讓她胃里一陣翻攪。

　　言洛心“啪”地一聲合上了保溫杯蓋，清脆的聲響打斷了言大勇的表演。

　　她抬起眼，那雙漂亮的杏眼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清晰地映出言大勇那張?zhí)搨瓮疙數(shù)哪槨?p>　　她沒接他任何關(guān)于“親爸爸”的廢話，語氣冷硬得像塊生鐵：“習(xí)慣而已。抓緊看合同吧。我的時間不是用來陪你喝東西的。”

　　她直接將那份薄薄的、明顯是臨時打印出來的所謂“合同”推到他面前，指尖點在紙面上，發(fā)出輕微的“噠”聲，帶著最后通牒的意味。

　　王奎那雙老鼠眼在言洛心冰冷的臉和那份被推過來的合同之間飛快地掃了個來回。

　　言洛心的戒備像一層密不透風(fēng)的盔甲，讓他感覺無處下口。

　　他臉上那點強裝的平和徹底掛不住了，猛地站起身，動作幅度大得帶倒了椅子，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哎呀！”

　　他拍了一下光亮的腦門，聲音拔高，透著刻意的驚慌，

　　“瞧我這記性！突然想起公司那邊還有個十萬火急的會等著我拍板呢！耽誤不得，真是耽誤不得！”

　　他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地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眼神飄忽，根本不敢看言洛心銳利的眼睛，

　　“大勇老弟，合同的事，咱們……咱們改天！改天我讓秘書聯(lián)系你，找個安靜地方好好談！今天實在對不住，對不住啊！”

　　他甚至沒等言大勇做出反應(yīng)，就像背后有鬼在追一樣，腳步踉蹌地繞過桌子，肥胖的身影有些狼狽地擠過狹窄的過道，頭也不回地朝著餐廳門口快步走去，迅速消失在門外明晃晃的陽光里，仿佛多留一秒就會被言洛心那洞穿一切的目光灼傷。

　　空氣里彌漫著王奎留下的廉價古龍水味和言大勇身上散發(fā)的汗味，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言洛心看著王奎消失的方向，又緩緩收回目光，落在對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言大勇身上。

　　她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徹骨的嘲諷和洞察。

　　“呵，”

　　她輕笑一聲，也利落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和保溫杯，動作沒有絲毫留戀，

　　“如果今天真只是看這份……”她瞥了一眼桌上那張輕飄飄的紙，眼神輕蔑得像在看垃圾，“‘合同’的話，那這頓飯，包括你約我出來，都純屬浪費時間。”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言大勇瞬間變得難看的臉色，清晰而冰冷地丟下最后一句：“我的時間很寶貴，沒空陪你演戲。合同，直接發(fā)我電子版郵箱。別再為這種無聊的事找我。”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走，高跟鞋踩在餐廳略顯油膩的地磚上，發(fā)出清脆而決絕的“噠、噠”聲，每一步都像踩在言大勇扭曲的臉上，徑直走向門口，將那令人窒息的陰謀和偽裝的親情徹底甩在身后。